慕兰时无法,谁让戚映珠这回倒是找住了她的死xue。
是啊,不睡那就别睡。她才不想都跑到家里面了,却还要被撵出去。
慕兰时乖乖地脱了衣服上床。
今日她的确累,方才她又跪着,更是累上加累。
沾上软枕的一瞬,慕兰时便觉眼皮子打架,倦意沉沉地袭来,可她偏偏睡不着,却还想要那欠她衣服的掌柜来陪她。
她卷着被子,一头青丝如瀑一般垂落,滚在被窝里面的时候,活像一只不曾顺毛的犬类。
温暾的烛火映照着,月影爬上窗棂时,戚映珠只觉被里有个暖烘烘的活物当真可爱。
只是方才安顿好,那“活物”的半张脸,便倏然埋进她袖间,散开的青丝在枕上铺成墨色溪流,随着呼吸起伏泛着微光。
慕兰时仍旧像方才上床一般蜷着,连梦中呓语都带着呜咽般的尾音:“东家可别克扣夥计的冬衣呀……”
当真是让她记恨上了不成?戚映珠闻言只能无奈地笑了笑,打算抚一抚她的眼睫,却又害怕惊醒她。
她偶会锦被里又拱拱,露出後半截雪白的颈,像极了细犬将最脆弱的咽喉献给主人,而蜷缩的指尖还会无意识勾住戚映珠一缕青丝,像是固执地叼着主人的衣角。
算了,不忍心吵醒她。
这人当真是睡着了麽?如果没睡着的话,这梦中的呓语却又是怎麽回事呢?可若是睡着了的话,她怎麽能够光着肩头往她这个方向靠呢?
其实想叫醒她。说说看啊,这个人长这麽高,睡觉的姿势却是这样蜷成一团!
不过话又说回来,上次她听哪个宫妃闲谈时说起,说这样蜷缩着睡觉,的确能长高……
也不知道是些怎麽样的胡乱思绪。戚映珠终是放任指尖没入那瀑青丝,触感如同抚过春夜流淌的溪水。
戚映珠默默地想着,她们俩个人说不定能一直叽叽喳喳地笑,笑到天将破晓时晨光咬破窗纸,笑到新雪压弯梅枝,笑到铜镜里青丝落满月华,
可她不能吵醒她。
她的心倏然沉了下来,安静地丶井水不犯河水地躺了多久後,戚映珠悄悄地起身了。
方才一厢荒唐,她却还记得自己将那封信放在了什麽地方。
信上的火漆才开到一半,她本来就打算,今日要打开这火漆看另外一半的。
烛光愈发浊弱,可戚映珠的握住烛台的手却愈发坚定。
她要看的,这封信,她要拆的。
她要看她们的回信到底写了什麽的。
那信笺开头的字迹熟悉得让她心惊,金鈎铁划,有如浓墨重彩,晃得她有些心惊了。
她仔细地去读信上的内容。
……明明是应该让人欣喜的内容,可是为什麽,她读起来,却没有什麽特别的发自内心的畅意呢?
戚映珠不明白。只孤独伶仃地坐在桌案前,任由纷乱的光熠和棼乱的心绪,一起将她淹没。
能过一天算一天。但是她也得回信。
不远处的,本应该蜷缩成一团的乾元君却早就在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清凌凌带倒鈎的凤眸如夜枭掠过雪地,一错不错锁在那坐定的女子身上。
慕兰时眉心不由得一皱。
她其实知道的,今日突然造访的时候,她就觉察到戚映珠的心情有些奇怪——具体是怎样的奇怪呢?她也说不上。
彼时她就想过,似乎戚映珠对她的态度一直都是这样,每每初见,便是敷衍了事的几句嫌弃,然後被她刺上一刺,心便不设防了,又开始使起小性子。
似乎戚映珠这个人的底色都被她看透看尽。
可现在呢?
慕兰时已无法说出这句话。她什麽时候看透过戚映珠?
上一世她和她隔着听政的珠帘,这一世没了珠玉障目,却见那人肩头落满烛泪与阴影,混杂暮春的雨,像极被雨打湿的纸鸢。
到底要怎样,才能看清楚戚映珠这个人?
她的身上,到底有什麽秘密,致使她从来不肯松口?
“东家,同兰时成婚,难道不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麽?”她喃喃自语,缓缓地闭上双眸。
可在闭上双眸之前,她看见戚映珠站了起来,借着那浊暗的烛火,将那才看完的信笺,放上去烤了。
火苗虽然弱小,但吞噬一张单薄的纸,那仍是易如反掌。
慕兰时的心却猛然一沉——没想到戚映珠居然会想着烧了这张纸。
再接着,她听见她蹑手蹑脚上床的声音。
慕兰时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