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均有些吃惊。翟浩带了周实秋,吴沁怡带着她的弟弟,原本的两人约会成为了四人聚餐,谁都没提前说一声。
“姐……前姐夫,你好。”表弟跟翟浩问了个好。周实秋没见外,拉着翟浩一屁股坐下,单刀直入跟吴沁怡打招呼:
“你有事拜托他?”
吴沁怡朝前夫笑了笑,打开烟盒拿出自己卷的烟点上:“弟弟没工作,让他进晟阳去混个工作经验好吧?或者进周秃厂里上班。”
前夫对这个表弟有点印象,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沁怡老家那边的亲戚。
“王拓?”
表弟笑着点点头。
周秃也点上烟,漫不经心地翻菜单。他现在没有丝毫食欲,但是特别兴奋,连手都在微微颤抖:“沁怡,你做人事的,让弟弟进你们公司不是更容易?”
吴沁怡不响,夹起一块三文鱼笃悠悠蘸芥末,蘸完也不吃,光抽烟。
“是不是要跳槽了?”周实秋手心有些潮。他觉得药效上来了,整个人仿佛置身在绵软的云端,四海宁静。心悸的感觉已经被一浪浪的宁馨覆盖,肌肉正在抖动,精神状态却极佳,多巴胺洗刷着所有的多馀情绪,在他脑内云诡波谲地挑逗翻滚。
“对,正在找下家。”
“你原来……”“准备在事业上大展拳脚了麽?利用你女性身份的优势?”翟浩刚开口就被周实秋截下话头。
“这种男女不平等的社会,有什麽女性优势。”
“不平等也可以是一种优势。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你不可能不懂的。”他直接点了杯酒麻烦服务员快点上,“翟浩离了婚了对你还是一帖药,服服帖帖跟别人讲都不信,你怎麽会不懂?你比我们都厉害多了。哎……你就是清发小吴,上青天揽明月,道理全在你这里。”
吴沁怡有些傻,擡头跟翟浩面面相觑。
“周秃又嗑药了?”
“来的路上吃了利他林。”
周实秋踹了身边人一脚,皱眉蹙眼道:“你怎麽什麽都跟她讲?”
“就是什麽都讲才要离啊。”王拓吃着寿司忍不住插嘴,“夫妻间没有秘密长久不了的。”
“弟弟,夫妻间无论怎样都长久不了的……谢谢。”周实秋接过服务员的酒,高兴地喝了一大口,甫一入肚他就感觉有什麽东西迅速拨动着脑神经,热辣又刺激。感受了半天,他突然来了句:“沁怡,你这样一个机器人要把翟浩憋成性冷淡了。”
翟浩和王拓同时一口菜喷了出来。吴沁怡晓得他正嗨着,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她转向前夫小声聊着打算:“我准备去香港工作,窝在上海也没什麽发展前途。”
“姐,是那个奢侈品行业的下家吗?”
“算是吧。搞游轮的……王拓,帮你讲,要成为上层人最快的途径就是跟上层人打交道,表现好了还有机会进入他们的圈子。”
“上品无寒门,高档人的进化意识很强的,沁怡要做好心理准备了。”周实秋一边喝酒一边愣愣地欣赏着上海的霓虹夜景。那些光怪陆离的光点仿佛是一个个异乡人,扭动着把自己的弱势与悲情隐藏在鳞次栉比的高雅写字楼与形形色色的英文名中,只能在夜晚透出一些颜色,仿佛鬼魅的诗。“沁怡还记得家乡麽?”
“我没有家乡。”吴沁怡抽完烟,蹙眉看着她乡下来的表弟。表弟闻言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麽,筷子顿了顿继续吃吃喝喝。
吴沁怡确实忘了自己的老家。身份证上的籍贯引起不了任何共情,她对家乡唯一的记忆就是妈妈牵着自己的手跟奶奶道别:“姆妈,妹妹要撤远门咯。”奶奶耳背,在村口的大树旁使劲关照:“阿妹啊,莫嫁都市男人!赚了钱归来,莫嫁都市男人哎!”
进了城就跟妈妈迷路了。
“翟浩,这顿饭吃完我们应该就不会再见了。我打算一直呆在香港,稳定下来了就把我妈接过去。”
“蛮好。”
“就一个弟弟,这个节骨眼上从老家找过来,我真没办法带着他。我们夫妻一场,你帮帮忙吧,我这辈子也没求过什麽人。你哪怕让他去厂里开叉车我都不管,只要让他在这里能有口饭吃。”
“晓得。这种小忙不算什麽意思。”翟浩端着酒杯,觉得前妻漂亮又冷淡的脸可能下一秒就会被眼泪弄皱。扭头看一眼周秃,那人药性上来正对着玻璃窗出神,一脸状况外,根本没有把人弄不高兴的自觉。
吴沁怡迅速调整了状态,吃了两口,跟翟浩告辞:“减肥,不吃太多了。你们吃吧。”
“要走了?”周实秋喝着酒,双腿开始不由自主抖动,“等会四个人一起去酒吧吧。你也别压力那麽大,找个人打一炮,洗个澡,舒舒服服睡觉。”药有些服用过量,脑海里那些宁馨的潮水现在变成了工厂里的灰尘,被狂风扬起,抛远。
表弟闻言再次把菜喷了出来。
“今天没这个心情,抽完这支就走了。”吴沁怡又抽出一根烟。
“自己卷的抽得慢,也不呛人。”
“是的,你也卷麽?”
于是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开始聊烟,翟浩在一旁没敢插嘴,转去跟弟弟聊天。前妻身上有一种令他恐惧的气质:她是一个没有故乡的异乡人,按部就班永远朝前走,不思量,不去忧思难忘。他很怕沁怡在最後一次晚餐上问:你爱过我麽。他爱过,不过爱完,就完了,没有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