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的是沁怡也这麽想。
“翟浩,走了啊。”
“哦好。”翟浩放下筷子。
“带着我弟弟,没什麽大事就别联系了。王拓,等会去酒吧跟着你前姐夫,别喝太多酒。”说罢她穿好外套,踩着高跟鞋径直走出了饭店。风尘仆仆,没再多讲一句。
王拓吃掉最後一块生鱼片,有些埋怨周实秋:“姐姐被你弄生气了。”
“你姐姐一直在生气。好了好了,吃完姐夫带你去见世面。”
“一口一个姐夫叫的真亲切,我觉得你吃完应该带沁怡去复婚。”周实秋看看指甲。
“周秃不要闹。带好弟弟,我去结账。”
周秃闻言“噗哧”一声笑得异常灿烂。他觉得这个男人也是心大,直接把前妻弟弟交给一个刚磕完兴奋剂的不靠谱朋友。“进厂了实秋哥哥也带你啊。”
“哦……”王拓看着身边这个手动不动乱抖两下的哥哥,心里一阵发毛。
两人依照周实秋的指示来到蓝猫酒吧。出乎王拓意料,这酒吧并不是他脑内勾勒的样子,音乐没有震耳欲聋,舞池也没有群魔乱舞。暧昧的灯光令他有些发懵,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大城市的夜生活。此时周实秋身体里的药效已经发挥到淋漓尽致,他就着变幻的灯光直接往翟浩身上靠。
“浩浩哥哥,想跳舞。”
“哪里有舞池?!我他妈今晚去你家,你敢藏一颗兴奋剂我把你头发全拔了!”翟浩看他这副要死不死的样子,青着脸去包卡座,这种男人上午刚跟他出柜,晚上就开始在一群男人面前发嗲,到底有没有点处男的样子?贞操意识有没有?!
老妈子翟浩一手一个将两人拎到沙发,关照他们乖乖坐好不要乱动,随即去向服务员打听酒吧平时的驻场歌手。
他心里挂念着约炮对象跟他推荐的海魂周。
“今晚海魂周不唱,他周末再来。”
“哦……”
他叫了两瓶啤酒给王拓,走回周秃旁边看着他。甫一坐下,周实秋就缠了过来倒在他大腿上瞧天花板。翟浩没理人,一边研究酒单一边琢磨要不要周末再过来一趟。“哥,你开车不能喝酒。”王拓尝了口啤酒,咂摸一下,跟自己县城里的好像也没什麽区别。
“可以找代驾。翟浩陪我喝。”
“你册那药效什麽时候过去?还想着喝。”翟浩揉揉周实秋的脑袋,别说那假发应该挺贵的,发质好得不得了,“头被箍得疼麽?”周实秋没有应声,依旧傻瞧着天花板,他懒得再操心,靠在沙发上看着小酒吧里的男男女女。这里仿佛是一个与白天隔绝的时空,是痴男怨女们放置所有情感的隔间,有的感情会在十二分钟内诞生,有的恩怨会在两小时零四十分之後消散。出去之後,一切归零。
翟浩脑海中依然是沁怡的影子。他害怕沁怡,怕到在第一时间就接受了离婚协议。沁怡比自己坚强太多,念小学的年纪跟着母亲来上海打拼那些自己唾手可得的东西。这麽多年过去,她仍然无法辨识出这个城市交错的道路,她需要背井离乡再造一个他乡,才能冲淡这份永远无法弥补的疏离感。这应该也是她提出离婚时候的心态。当打拼变得没有什麽意义的时候,沁怡会想方设法去挽救,保持着那股热忱。他们总归不是一个世界的。这是他们互相吸引的原因,也是最终分手的症结所在。沁怡的世界充满了对未来的渴望,相较之下,整日无所事事丶对未来提不起兴趣的自己,似乎找不到一丝存在的意义。
幸好他有周实秋。
翟浩下意识摸摸周秃的脑门,那人估计还在嗨着。
“哥,我能去吧台那儿看看麽?”王拓拨弄了两下桌上的骰子觉得没劲,“我想去那儿看唱歌。”
“可以啊,只要别跟别人跑了就行。”
“好的。”县城小男孩飞快地走开了。
周实秋扭头望了眼王拓的背影,在翟浩腿上调整了个姿势。这个空间此刻就他们两人了。他感觉有触手撩拨着脑内的迷走神经,一路贯穿面庞丶脖颈丶通入深邃幽暗的胸腔。吴沁怡在饭桌上压抑的情感沿着这条道路侵袭着自己,令他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翟浩,你爱沁怡麽?”
“爱。”
“现在还爱麽?”
“……爱的吧。”
“那为什麽同意离婚?”
“结婚没意思,弄得生活也没意思。让人变得不会爱。”
“哦。”
翟浩的烟熏得他有些头疼。王拓坐在吧台,身边是那个之前送自己花的男人。他正局促地尝试与陌生人搭讪,掩盖自己浓重的乡音。两人的背影影影绰绰,时而飘远,时而汹涌到自己的头面里边,穿过头骨,穿过酒吧的墙壁,穿过南北高架,穿过上海市中心,沿着他的迷走神经一路往南。
一路踉跄到长江出海口。
之後就是无边无际的太平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