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
那本《青囊杂病论》最终还是没有被带回王府。
嬷嬷离去时,并未强行将木盒留下,只是那意味深长的一瞥,让江浸月心中莫名有些不安。果然,次日清晨,阿满开门洒扫时,发现那个紫檀木盒端端正正地放在医馆门槛之内,仿佛它本就该在那里。
“师父,这……”阿满抱着木盒,不知所措。
江浸月看着那精致的木盒,沉默良久。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盒面上镶嵌的螺钿上,流光溢彩,与这素净的医馆格格不入。
“放到书架最高处吧。”她最终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不必打开。”
阿满依言照做,小心翼翼地将木盒放在书架顶端,那里积着薄薄的灰尘,寻常不会触及。
江浸月以为这便是结束,然而她低估了沈寒霜的执拗。
接下来的几日,各种各样的东西开始以各种方式出现在济世堂。有时是清晨开门时发现门口放着几包用素色锦缎包好的药材,皆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有时是陌生的孩童送来一盒精致的江南点心,说是有人付钱让他跑腿;甚至有一日,医馆後院悄无声息地多了一盆开得正好的素心兰,洁白的花瓣在晨露中微微颤动,清雅的香气萦绕不散。
那是她年少时最爱的花。
江浸月站在那盆兰花前,指尖轻轻拂过柔嫩的花瓣。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靖王府的後花园里,也曾有过这样一片素心兰。那时沈寒霜总爱摘下一朵,别在她的鬓边,笑着说:“这花配你,清冷又不失风骨。”
她猛地收回手,仿佛被那回忆烫到。
“阿满,把这兰花送给隔壁的张老丈,他素爱侍弄花草。”
“可是师父,这花养得真好……”
“送去。”江浸月的语气不容置疑。
阿满只得抱起花盆,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江浸月转身回到诊室,继续为等候的病人看诊。她专注地号脉丶问诊丶开方,动作流畅而精准,仿佛那些不断出现的“礼物”从未扰乱她的心绪。
然而,当一位因忧思过度而导致心悸的妇人前来就诊时,江浸月开出的药方中,下意识地多加了一味合欢花。待药方写完,她才惊觉这一点——合欢花安神解郁,却是沈寒霜往日心绪不宁时,她最常使用的药材之一。
她盯着那张药方,墨迹未干,那“合欢花”三字格外刺眼。
“师父?”阿满送走妇人,回来见她对着药方出神,不由轻声唤道。
江浸月猛地回神,将药方递给她:“去抓药吧。”
她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街上熙攘的人流。燕城的春日依旧繁华,仿佛五年的时光并未改变什麽。可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沈寒霜的这些举动,像是一颗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她试图无视,那些涟漪却不断扩散,搅动着她努力维持的平静。
更让她心烦意乱的是,她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留意街上的动静。每当有马蹄声或车辕声靠近,她的心跳总会漏掉半拍;每当看到一抹鲜艳的红色从门口掠过,她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追随过去。
这种不受控制的本能反应,让她感到恐慌。
这日午後,难得没有病人。江浸月坐在内室,鬼使神差地取下了书架顶端的那个紫檀木盒。盒子上没有锁,她轻轻一掀便打开了。
里面果然躺着一本泛黄的医书,书页的边缘已经磨损,可见年代久远。她小心翼翼地翻开,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书页间,有人用朱笔细细批注,字迹清隽飘逸,是她父亲的手笔。
她的眼眶蓦地一热。
这是父亲当年遍寻不得的藏书,没想到竟在沈寒霜手中。她送还此书,是真的觉得在她手中是暴殄天物,还是……别有深意?
江浸月的手指轻轻抚过书页上父亲的批注,那些熟悉的笔迹仿佛将遥远的过去拉到了眼前。她想起父亲捧着医书时专注的神情,想起他教导她辨认药材时的耐心,想起他说:“医者仁心,不论贵贱,皆当一视同仁。”
那时的她,还不懂得这句话背後的沉重。
“师父!”阿满的声音突然从外间传来,带着几分慌张,“有位夫人,说是您的故人,一定要见您。”
江浸月迅速合上医书,收敛心神:“请她进来。”
片刻後,一位身着素色布衣丶年约四十许的妇人在阿满的引领下走了进来。那妇人面容憔悴,眼角已有了细密的皱纹,但举止间仍可见几分昔日的风姿。她看到江浸月的瞬间,眼眶立刻红了。
“浸月小姐……”她声音哽咽,几乎要跪下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