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鸳鸯瓦冷(四)“阳生阴长,阳杀阴藏……
初夏的清晨尚算清爽,日色柔和明丽,金光于碧瓦飞甍上闪烁流转,投下浅淡寂静的影子。东宫内,宫人们正该按部就班地忙碌,却不想被後头庑房里的一声尖叫打破了平静。
太子寝殿外间,梁禄垂首跪着,面色灰败,连回话都掩不住慌乱。
晏朝显然也有些动气,边往外走边数落:“你也是本宫身边的老人了,怎麽下手还这麽没轻没重t的。既然发现他行迹有疑,知道事关重大,就该仔细审问才是,你倒好,先把人打死了。”
梁禄伏身叩首:“奴婢该死。是奴婢过于心急了,才失手犯下大错。眼下事已闹开,只怕不好再压下去。奴婢有罪,甘愿受罚,请殿下降罪发落。”
昨晚,梁仁身边的小火者偷了他的钥匙,鬼鬼祟祟跑到了库房,却不知这一切都尽在梁禄掌控之中。那小火者还没来得及开门,就被扣下了。
梁禄知晓後也不敢耽搁,当即回过晏朝。晏朝只吩咐先审,谁料梁禄用刑太重,今天早上人就没了。
晏朝正要出门,一时间抽不出手处理这件事。她看了看梁禄,没应他的话。
“叫小九先去善後。”
晌午过後,皇帝突然传召太子。
晏朝原本猜想许是今日早朝的事,未敢耽搁便乘轿去了。进了乾清宫,兰怀恩却迎上来,低声提醒几句,晏朝脸色倏地一变。
皇帝才用过膳,正预备小憩,这会子被打搅,正满脸不虞。地上跪着的太监痛哭流涕,将前因後果又讲了一遍。
原是和今晨东宫死的那个小火者有关,他有个哥哥在直殿监当差。哥哥遽然惊闻噩耗悲愤不已,认为弟弟偷盗库房钥匙罪不至死,执意要讨个公道。然而小九根本没将他当回事,这哥哥趁当值之便,闹到了御前。
皇帝打了个哈欠,略不耐烦地问晏朝:“太子怎麽说?”
“陛下!太子殿下他并非失手,而是公报私仇,存心有意要小卜性命的呀!”他壮着胆子截断皇帝的话,立即砰砰磕了几个响头,悲声连连,“小卜从前是在万安宫当差,进了东宫一直被人排挤,自李娘娘获罪,他的存在更像是眼中钉肉中刺一样。否则,何至于因为疑心就将人打死呀!”
这话尖锐得很,将万安宫李氏搬出来,不知是要挑动皇帝哪根疑心。果见皇帝深锁眉头,但只是盯着那太监,一句话也不说。
晏朝回身斥道:“放肆!人证物证俱在,御前岂容你胡言乱语,妄加揣测!”
“行了!”皇帝被闹得头疼,捏着眉心,腻烦道:“污蔑东宫,杖责三十,以後不许在朕面前当差。”又即刻叫人将他拖了出去。
殿中安静下来,皇帝乏得很,更不欲多言,只挥手让晏朝退下。晏朝才躬下身,一礼未完,兰怀恩掀帘进来,通报说宁妃求见。
“有什麽事,容後再说。朕这会儿不想见她。”皇帝起身进了内间。
兰怀恩正要出去回话,却见晏朝眼神示意,于是疾步上前入内,紧跟着伺候皇帝。
晏朝立住脚,听见兰怀恩压低的嗓音:“……宁妃娘娘听了太子殿下的事,匆匆赶过来,说那个死了的小卜她认识,去岁在东宫亲眼见着他动了温惠皇後的遗物,手脚的确不干净。”
皇帝似乎说了句什麽她没听清,默默转身出去,见宁妃还在廊下等着。她见过礼,将里头情形大致描述一遍,倒是没提李氏相关。
宁妃听罢哦了声:“既然事已了了,本宫这一趟倒显得多馀。”
晏朝跟着她下了台阶,声音平和:“多谢娘娘费心替我着想。只是您既然知道小卜,当时怎的没告诉儿臣?”
“本宫不记得了。去看了才想起来他眼角有颗痣。”宁妃云淡风轻说了这麽一句,不再理她,扶着宫人的手先走了。
这件事就这麽不了了之。梁禄挨了三十杖,歇了小半个月才回到晏朝身边,此後行事愈发谨慎。
段绶调查的事也发现了重要线索,镶嵌匠的孙子无意间喊了一句“爷爷为什麽故意镶不牢金首饰”,仔细盘问後得知,这老镶嵌匠半梦半醒间还嘟囔过一句“您这是要坏我手艺”。
晏朝无意再往下查,也没必要再纠结了。
结果猜也猜到了。
她与宁妃的关系到了如今的地步,若还是浑然不觉,可就真的连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了。
东宫也需严加防范,万不能再出现第二个小卜。梁禄借机大肆整顿了一番,但凡发觉有疑点的,即以雷霆之势清理干净。加之有小卜前车之鉴,一时间上下肃然。
只是晏朝同宁妃之间,隔阂越来越大,恐再难修复了。
她有几日又开始噩梦连连,总还是一些似真似幻的旧事,搅得心神不宁。
虚幻的梦境扭曲丶旋转,她的神思随波逐流,在一阵颠簸眩晕中向下堕落。
那些殷切的呼唤刹那间幻化作狰狞可怖的野兽,嘶吼着引诱她推开那扇门。有人迤逦现身,笑意盈盈地为她抱来新生的死婴。
擡头,看见母亲。
血腥与死亡将她层层包裹,熟悉而无力的窒息感,如临其境。
夜半惊醒,帘外阒寂无声。偶尔能见申氏的影子,但她向来是不出声的,只在晏朝需要的时候默默递水添灯。
应娘走後,晏朝身边再没有那样亲密的人了,
冯京墨给她开了安神药。但安神药的效用放在晏朝身上似乎格外明显,白天也不时会觉得困倦,好在并不打紧,且日常膳饮也无大碍,晏朝便未再多留心。
沈微与东宫来往一向频繁,近日细心地注意到晏朝私下总有些郁郁之色,遂提议她不妨出宫逛一逛,眼下时节暑气尚未热烈,风和日暖,正宜出游散心。
晏朝择了下一个休沐日,打算去城北水关的北湖上游赏。
皇帝懒得管她,只是这计划被晏斐听了去,央求晏朝将他也带上。孙氏极不赞同,可皇帝开口允了:“斐儿年纪尚小,整日拘在宫里也闷得慌,出去逛逛也好。更何况过些日子天热了,他体弱更不宜出行。”孙氏无法,只得多吩咐几个人跟着。
既然提了晏斐,皇帝兴致上来,不免又多管了件事:“太子东宫的那个侍妾一起同行罢,朕瞧她也闷得慌,整日往永宁宫跑。”
後又特意去同宁妃说了声。宁妃没什麽意见,态度依旧是淡淡的,只叮嘱她护好徐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