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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尘封三十二载下（第1页）

第二十九章尘封三十二载（下）

那晚回到家中，已时近深夜。令赵雪庆幸的是，哥哥上晚班不在家，而父母和姐姐正专心商量着来年的婚事，否则一定会有家人注意到她狼狈的模样，以及裤子上沾满的血污。她随口编了个晚归的理由，便匆匆钻进浴室，一遍遍擦洗身体，再连夜将全家人的衣服洗干净。做完这一切，她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回想着几个小时前发生的变故，仿佛一场噩梦那样难以置信。她没有哭泣，整夜祈祷着计划能如想象中顺利。那是她头一回体会失眠的滋味。第二天傍晚，金大为将经过杜撰的事实告诉当镇长的父亲，父子二人遂前往派出所报警。镇上迅速组织起一只搜山队。仅仅过了两天，毕胜利的尸体就在北麓的树林中被发现。赵雪感到忐忑不安，这不是一个好的开端。出乎意料的是，警察并没有怀疑这是一起他杀案件。她原以为是没有仔细检查尸体的缘故，直到金大为暗地里告诉她，那是因为尸体全身遭野兽啃食，掩盖了心脏处的刀伤。“你放心好了，尸体我看了，根本不成人样儿。我在警察面前一口咬定就是王弘毅，现在那群蠢货已经认定是意外事故了。”“如果叫家属去认尸，能保证不露馅吗？”赵雪说出自己的担心。“不可能的。我爹交待过，只让她们看看穿的衣服就好，不然会被吓着的。”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王弘毅的父亲早逝，家中只留下多病的母亲和读小学的妹妹。一想到母女俩得知噩耗时的反应，她就心如刀割。光阴流转，转眼入了冬。大雪盖住猛虎岭，救援队不得不放弃对另一位不存在的“失踪”学生的搜寻。那天发生的一切，渐渐被这座小镇忘却。不知从哪一天起，赵雪再没有从周围人的口中听到那个令她心碎的名字；不知从哪一夜起，她躲在被窝里，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而她的心永远留在了那个寂静的秋夜。从此，她成了一个没有心的木偶。那年冬季，赵雪和金大为“恋爱”了。那是不得不接受的条件，别无选择。身边的朋友自然很吃惊，没有人会想到她会接受这个花花公子的追求。她不做解释，在人前大大方方牵着…

那晚回到家中，已时近深夜。令赵雪庆幸的是，哥哥上晚班不在家，而父母和姐姐正专心商量着来年的婚事，否则一定会有家人注意到她狼狈的模样，以及裤子上沾满的血污。

她随口编了个晚归的理由，便匆匆钻进浴室，一遍遍擦洗身体，再连夜将全家人的衣服洗干净。做完这一切，她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回想着几个小时前发生的变故，仿佛一场噩梦那样难以置信。她没有哭泣，整夜祈祷着计划能如想象中顺利。

那是她头一回体会失眠的滋味。

第二天傍晚，金大为将经过杜撰的事实告诉当镇长的父亲，父子二人遂前往派出所报警。镇上迅速组织起一只搜山队。仅仅过了两天，毕胜利的尸体就在北麓的树林中被发现。

赵雪感到忐忑不安，这不是一个好的开端。

出乎意料的是，警察并没有怀疑这是一起他杀案件。她原以为是没有仔细检查尸体的缘故，直到金大为暗地里告诉她，那是因为尸体全身遭野兽啃食，掩盖了心脏处的刀伤。

“你放心好了，尸体我看了，根本不成人样儿。我在警察面前一口咬定就是王弘毅，现在那群蠢货已经认定是意外事故了。”

“如果叫家属去认尸，能保证不露馅吗？”赵雪说出自己的担心。

“不可能的。我爹交待过，只让她们看看穿的衣服就好，不然会被吓着的。”

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王弘毅的父亲早逝，家中只留下多病的母亲和读小学的妹妹。一想到母女俩得知噩耗时的反应，她就心如刀割。

光阴流转，转眼入了冬。大雪盖住猛虎岭，救援队不得不放弃对另一位不存在的“失踪”学生的搜寻。那天发生的一切，渐渐被这座小镇忘却。不知从哪一天起，赵雪再没有从周围人的口中听到那个令她心碎的名字；不知从哪一夜起，她躲在被窝里，再也流不出一滴泪。

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而她的心永远留在了那个寂静的秋夜。从此，她成了一个没有心的木偶。

那年冬季，赵雪和金大为“恋爱”了。那是不得不接受的条件，别无选择。身边的朋友自然很吃惊，没有人会想到她会接受这个花花公子的追求。她不做解释，在人前大大方方牵着“恋人”的手，装作热恋中的样子，全然不顾身後的流言蜚语。

一年半以後，她从高中毕业。因为镇长打了招呼，她轻易得到一份美差——在镇上效益最好的炼钢厂做後勤。家里高兴坏了，觉得攀上了镇长家的高枝。金大为也一改往日浪荡子的形象，变得成熟稳重起来。或许是心有愧疚，平日里他费劲心思地讨好她，就连父母和哥哥都对这个男友赞不绝口。

于是，两家很快定了亲。等到年满二十岁，赵雪和金大为正式结为夫妻。彼时镇长因为贪腐案的牵连丢了乌纱帽，但儿子儿媳的婚礼依然办得风风光光。礼成的那一刻，望着张灯结彩丶高朋满座的筵席，强颜欢笑的她黯然想着，自己大概是天底下最不快乐的新娘。

又过了半年，像绝大多数女人婚後所经历的那样，她的例假迟迟没有来临，并且出现了孕吐反应。

思虑再三，赵雪趁着丈夫出远门的日子，悄悄去县里的医院堕胎，却被告知需要工作单位出具介绍信才能就诊。看来注定是要把孩子生下来了，她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将会如何面对身体里流着仇人血液的孩子。她一定无法爱上那个孩子。

不成想，就在回家的路上，她竟阴差阳错地遇到卖堕胎药的江湖游医。

药物産生了严重的副作用，一度危及生命。她虽侥幸捡回来一条命，但永远失去了生育能力。这样倒是合了她的意，她虽喜欢孩子，可万万无法接受自己成为不称职的母亲——总有一天，她会抛下这个家，和心爱的人远走高飞。她一刻也不曾动摇过这样的信念。

“後来发生了很多事。1989年，我和丈夫南下创业，在谷里慢慢扎稳脚跟。几年後，金大为的姐姐和姐夫不幸死于一起意外，留下了刚满七周岁的儿子，也就是小枫。我们决定把外甥接到身边，当成亲生儿子一样抚养，也算是圆了我当母亲的愿望。有了孩子以後，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十几年过去，我还是没有一丁点弘毅的消息，直到1997年——正好是香港回归的那阵子，我们夫妻刚刚在谷里创办了大为集团。”

“您指的是您堂兄赵骏被杀的案子吧？”李诚谅坐直身子。

“嗯，这件事是哥哥告诉我的。他在电话里说，赵骏死在了京州，身中几十刀，还被割下了生殖器。听到这里，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我知道，那一定是弘毅做的。如果不是怀着深仇大恨，常人是不可能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杀人的。”

“您分析得很对。”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问哥哥，案子有没有破，得到否定的回答後，我长舒一口气。那个年代互联网还没有普及，我只能想方设法收集京州那边的报刊杂志，追踪案情进展。我甚至一度打算跑到京州去找人，可转念一想，弘毅杀了赵骏，肯定不会在那里久留。我什麽也做不了，唯有等待。

“最关键的问题是，怎麽才能让弘毅知道我在谷里呢？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是新闻媒体。那时我们夫妻的事业蒸蒸日上，在谷里已小有名气，偶尔也会接受本地电视台或报社的采访。我想着，要是生意可以做得更大，自然能得到更多曝光，弘毅就有更大可能在电视或者报纸上看到我和金大为的名字。说来真是讽刺，当初我竟是怀着这样一种动机投身于事业的。

“两千年以後，城市化浪潮轰轰烈烈，房地産迎来了黄金时代。大为集团高歌猛进，成为谷里规模最大的地産商之一。与此同时，互联网如雨後春笋般在全国普及。到了零三丶零四年的样子，如果在网络上搜索‘金大为’这个关键词，已经能找到许多相关的新闻报道和广告，甚至还有我丈夫本人的照片，以及大为集团的办公地址。

“那时候，我瞒着金大为悄悄开了一张银行卡，把工资和平时省下来的开销一点一点存进去。几年以後，那里面的钱已经足够两个人花一辈子了。可我还在苦苦等待，等着那个身骑白马的梦中情郎再度降临到我的世界。那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可是……”

春去秋来，又是一个十年。赵雪的期待渐渐落空，岁月几乎熄灭了心中的火焰。如果王弘毅有心来找她，早就该出现在身边了。望着镜中青春不再的容颜，她恍然意识到，自己是个即将年满四十岁的女人。

丈夫对她的感情淡了，成天在外花天酒地，夜不归宿成了家常便饭。她好几次提出离婚，遭到的却是无情的怒斥：

“这些年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的肚子下不了蛋，我把你一脚踹掉了吗？哦，该不会你还惦记着那个杀人犯吧？”

“你不就是为了钱吗？”她反呛道，“要是我能找到他，你的财産我一分也不要！”

她真的厌倦了。厌倦和仇视的男人共处二十馀年，更厌倦逢场作戏，与他假扮琴瑟和谐的恩爱夫妻。

七月的某个夜晚，她独坐在家中，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悲不自胜地掉眼泪。

“弘毅，你到底在哪儿？为什麽迟迟不来找我？难道你忘了当初的誓言了吗？那好，就让我来找你。我一定要找到你……”

她暗下决心，既然丈夫不同意离婚，那就离家出走。外甥已长大成人，这个家已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

恰在此时，刺耳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看到来电号码，她稍作迟疑，还是按下了通话键。电话另一头，丈夫醉得连舌头都捋不直了。

“喂，我刚送完客人……你来接我吧……火车站，河边……你知道的，老地方……”

她本想拒绝，可实在于心不忍。

二十分钟後，赵雪手握方向盘，沿着运河一路向西行驶。这条双向二车道的窄路上再没有其他车辆。

那时候，她怎麽也不会想到，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即将叩开自己那扇紧闭的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