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自白(上)
我最亲爱的子旭: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在这生命中的重要日子,记得要开心地庆祝哦!其次,妈妈还要送给你迟到的恭喜,恭喜你成为咱们家里的第一位大学生。刚刚开始的大学生活过得怎麽样?来到了陌生的城市,还习惯那里的气候和饮食吗?遇见来自天南地北的老师和同学,一定觉得很新奇吧?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千万不要难过。因为妈妈早已在另一个世界和爸爸团聚,这是妈妈长久以来的夙愿。现在是2017年1月6日凌晨两点。妈妈彻夜难眠,怀着难以言说的心情给未来的你写下这封信。信也许会很长很长,因为妈妈心里有太多太多话想对你说。子旭,十七年时间真是一晃而过。昨天的你还是那个蹒跚学步丶咿呀学语的小不点儿,奶声奶气地喊着“爸爸”“妈妈”,今天已长成阳光丶帅气丶懂事的小夥子。你和爸爸真像呀——眼睛,鼻子,嘴巴,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连那颗眉心痣,大小和位置都一模一样。记得爸爸曾对妈妈说,子旭能选择做我们的儿子,是他生命中最幸福的事。他这一生做过不少错事,不敢奢求能得到什麽好报。所以,哪怕年纪轻轻就身染绝症,他也绝不责怪命运的刻薄,因为那都是得到你的代价啊。读到这里,你肯定很好奇吧,爸爸到底做过什麽样的错事?那就说来话长啦。你八岁那年的冬天,爸爸在临走之时,曾交代我永远对你保守秘密。而现在,我决定自作主张,违背他的嘱咐。爸爸真正的名字和身世,他一生的坎坎坷坷与爱恨情仇,他怀着怎样的心情度过生命的最後时光,还有他对子旭最无私最深沉的爱——这所有的一切,无论如何我都想毫无保留地当面说给你听。真可惜呀,妈妈终究等不到你长大成人的那一天,才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你。你小时候总问妈妈,为什麽不像其他孩子一样随爸爸姓,为什麽咱们家的户口簿上没有爸爸的名字,为什麽我不让你在学校的登记信息里填爸爸。对你隐瞒了十多年的秘密,现在妈妈全都让你知道。子旭,爸爸的本名叫王弘毅,而不是毕胜利。你是不是大吃一…
我最亲爱的子旭:
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在这生命中的重要日子,记得要开心地庆祝哦!
其次,妈妈还要送给你迟到的恭喜,恭喜你成为咱们家里的第一位大学生。刚刚开始的大学生活过得怎麽样?来到了陌生的城市,还习惯那里的气候和饮食吗?遇见来自天南地北的老师和同学,一定觉得很新奇吧?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千万不要难过。因为妈妈早已在另一个世界和爸爸团聚,这是妈妈长久以来的夙愿。
现在是2017年1月6日凌晨两点。妈妈彻夜难眠,怀着难以言说的心情给未来的你写下这封信。信也许会很长很长,因为妈妈心里有太多太多话想对你说。
子旭,十七年时间真是一晃而过。昨天的你还是那个蹒跚学步丶咿呀学语的小不点儿,奶声奶气地喊着“爸爸”“妈妈”,今天已长成阳光丶帅气丶懂事的小夥子。你和爸爸真像呀——眼睛,鼻子,嘴巴,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连那颗眉心痣,大小和位置都一模一样。
记得爸爸曾对妈妈说,子旭能选择做我们的儿子,是他生命中最幸福的事。他这一生做过不少错事,不敢奢求能得到什麽好报。所以,哪怕年纪轻轻就身染绝症,他也绝不责怪命运的刻薄,因为那都是得到你的代价啊。
读到这里,你肯定很好奇吧,爸爸到底做过什麽样的错事?那就说来话长啦。
你八岁那年的冬天,爸爸在临走之时,曾交代我永远对你保守秘密。而现在,我决定自作主张,违背他的嘱咐。
爸爸真正的名字和身世,他一生的坎坎坷坷与爱恨情仇,他怀着怎样的心情度过生命的最後时光,还有他对子旭最无私最深沉的爱——这所有的一切,无论如何我都想毫无保留地当面说给你听。真可惜呀,妈妈终究等不到你长大成人的那一天,才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你。
你小时候总问妈妈,为什麽不像其他孩子一样随爸爸姓,为什麽咱们家的户口簿上没有爸爸的名字,为什麽我不让你在学校的登记信息里填爸爸。对你隐瞒了十多年的秘密,现在妈妈全都让你知道。
子旭,爸爸的本名叫王弘毅,而不是毕胜利。你是不是大吃一惊?1967年,他出生在兴吉市林海县白桦镇王家屯。听爸爸说,那是个偏僻的小村庄,需要翻过一座山头才能到达镇上。还记得他经常哼唱的那首《猛虎岭》吗?你猜到了吧,那座山的名字正是猛虎岭。
爸爸人生的转折发生在1984年秋天。他在白桦镇上的一所高中读高三,和同校一个叫赵雪的女孩相恋了。那时,早恋是绝对的禁忌,他们只能悄悄在猛虎岭上幽会。与此同时,一个叫金大为的男生也觊觎着那个女孩,在屡次追求遭到拒绝後,夥同另外两人——赵骏和毕胜利,对她实施了下流无耻的犯罪。
爸爸撞见他们的丑事,因为一时冲动,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失手杀死了毕胜利。为了保住赵雪阿姨的声誉,也为了掩盖爸爸杀人的事实,作为交换条件,赵雪阿姨被迫成为金大为的女友,并在四年後和他结婚,而爸爸不得不忍痛与心爱的女孩分别,背井离乡,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
那天晚上,爸爸连夜走了几十里地,逃离白桦镇。自此之後,他风餐露宿,辗转来到省城龙江市。他很快花光了身上的钱,只能想办法糊口。在那个年代,无论做什麽正经工作都需要介绍信,加上爸爸不是本地人,在龙江寸步难行。当年爸爸才十七岁,比现在的你还小一岁呢。你一定可以想象的到,爸爸当时的处境有多麽艰难。不过,世上总还是有好心人的。他好不容易找了些零工做,或者干那些一般人不愿意干的体力活,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就这样一晃几年过去。1990年,因为社会上的治安不好,当地派出所常常盘查辖区内的外来人口。那时候第一代身份证已在全国普及,可爸爸没有那东西,因此成了可疑人员。面对民警的盘问,他谎称自己叫毕胜利。民警为了核实爸爸的身份,拍了封电报到白桦镇,证实确有此人後,才把他放走。爸爸担心毕胜利的家人知道他还活着会找上门来,只能赶紧逃走,一路来到京州。
到了九十年代,我们国家的经济活跃起来了。在京州这样的大城市,工作机会有很多。而且爸爸也解决了最大的问题——他在黑市上找人僞造了一张身份证。于是,他以毕胜利的名字在京州慢慢站稳脚跟。那些年里,爸爸试着打听赵雪阿姨的消息,但只查到对方早已离开白桦镇。他只能到处搜集各地的报纸丶杂志和通讯录,试图找到什麽线索。可这样做无异于海底捞针。
所谓无巧不成书,在这过程中,爸爸无意间在《京州日报》的一则建材厂的广告中看到了赵骏的名字。他前往厂里暗中调查,发觉那人竟然果真是当年的仇人。从那时起,复仇的火焰在心中熊熊燃烧。爸爸甚至辞去了工作,整日跟踪赵骏。那家夥当上了建材厂的销售经理,手头很阔绰,经常往一家名叫“天上人间”的夜总会跑,半夜里喝得烂醉如泥,直至被夜总会里的姑娘送上出租车。
看着这样的场景,爸爸忽然生出一个惊人的想法——他决定成为一位出租车司机。学车的费用很贵,而且各处打点是少不了的。爸爸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终于在1996年得偿所愿。为了当好出租车司机,他下了不少苦功,有事没事就捧着地图,努力记清楚京州城每一条大大小小的道路。准备就绪,他便着手实施复仇计划。他需要做的只有等待——每晚都驾驶空车来“天上人间”碰碰运气,等待赵骏坐上他的红色夏利。
你不会想到吧,子旭,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妈妈和爸爸相遇了。
哎呀,我好像从没有对你说过自己的过去呢。妈妈出生在河阳最南边的农村,姥爷姥姥都是没文化的农民,家里有三个兄弟,生活拮据,再加上农村固有的重男轻女思想,妈妈的童年并不幸福。到了二十一岁那年,家里为了彩礼,强迫妈妈嫁给同村的一家富户。为了逃避包办婚姻,妈妈从家里逃了出来,只身一人跑到京州谋生。
1993年,我在一家饭店的後厨做择菜和洗碗的杂活,平时一有空闲就跟着一位热心肠的厨师大哥学做菜。两年以後,与人合夥在“天上人间”夜总会对面开了一家小面馆。
妈妈记不起第一次见到爸爸时的情形了。店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一开始我没有对这位不起眼的客人一见钟情。直到有一天,一对衣衫褴褛的母女来店里乞讨,他觉得她们可怜,自个儿掏钱为她们买了点吃的。我好心提醒他,母女俩是专门骗钱的职业乞丐,他却腼腆地笑着对我说,没关系,如果不这样做,自己良心会不安的。那一刻,我觉得他笑得真的很好看。
後来,爸爸来店里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每次都是一个人,戴着一顶白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他总是坐在进门处的位置,慢条斯理地吃一碗牛肉面或者臊子面,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时不时朝着马路对面张望。店里没那麽忙的时候,我就坐在前台,出神地望着那瘦削的背影。偶尔,我试着和他搭话,他的回答惜字如金,让我感觉到是个有故事的人。有时候,他也会傻里傻气地向我表达谢意:“老板娘,你可真实在呀,面里的肉好像比以前多了不少呢。”
渐渐地,我觉察到他某些反常的行为。有那麽几次,他吃着吃着,突然着急忙慌地离开。甚至有一次,我刚刚从後厨把面端出来,原本好好坐着的他却不见踪影。我走到店铺门前,疑惑地看着车流如梭的街道,心里想,他到底看到了什麽呢?後来,我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就向他提起此事,而爸爸只是闪烁其词地说了句“临时有急事”。抱着这样的疑惑,我对他更感兴趣了。
不久以後,妈妈终于发现了端倪。面馆的常客里,有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人。那人有时独自一人来,有时还会带着对面夜总会的姑娘。每当他忽然出现,爸爸总会面露不安,慌慌张张地用报纸遮住脸,再趁对方不注意急匆匆地离开。当然啦,这种不同寻常的微妙变化,只有在一旁悉心观察的妈妈才会看在眼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来到1997年6月30日,香港回归祖国的那一夜。
爸爸已有三天没有光顾了,这在往常是很少见的。那天傍晚,我心不在焉地招呼着店里的生意,心中期盼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可等来的却是两位脸色沉重的便衣警察。他们对我说,正在调查一桩案子,然後把一张照片摆在我的面前。
看到照片,妈妈当场愣住了。正是爸爸暗中观察的那个男人。直觉告诉我,爸爸和这个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麽大事。
警察问,有没有谁曾向我打听过这个男人。我回答说,没有。
警察又问,店里的客人里面,有没有什麽行迹可疑的出租车司机。
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这时候,我才恍然意识到爸爸原来是一位出租车司机——他常带着白手套,而且左脸和左臂晒得比右边黑一些。这些都是出租车司机的典型特征。
内心经历一番挣扎,情感最终战胜了理智。妈妈果断摇了摇头。
警察走後,发生凶杀案的消息在整条街上传开了。“天上人间”的姑娘说,一位叫赵骏的客人被杀死在居住的出租屋里。听到这个消息,我差点惊讶地叫出声来。妈妈什麽都明白了——爸爸为什麽常来店里,为什麽盯着街对面看,为什麽害怕那个被杀的人看见自己……所有的疑问都解释得通了。
自那以後,我一连好几天睡不着觉,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坏事,却不後悔把秘密埋在心底。
据说,後来警察又去过“天上人间”好几次。每每有夜总会的客人或者姑娘光顾,我总会竖起耳朵,从他们闲谈中打听案情进展。我坚持每天买报纸,一边阅读那些铺天盖地的报道,一边想着,为什麽爸爸非要杀掉那个男人不可呢?随着时间流逝,案子慢慢石沉大海,而爸爸再也没有出现。也许是担心引起怀疑吧,所以暂时避避风头。我每天安慰着自己。就这样,怀着忐忑与失望的心情,我在不知不觉中度过那个寂寞的夏天。
再次见到爸爸是在两个多月後。那是个秋风乍起的夜晚,他就像一束光,亮过高悬夜幕的明月,再度将我的世界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