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妞妞
夜色尚浅,强哥已枯了一双眼。“叶子,你以前不是问过我,为什麽这麽长时间了,一直没转行?”他颓然倚在墙边,“说实话,我当初干这行,本想是当过渡,以後还得东山再起的。”毕竟,外卖骑手里,有近一半以上的人,跑单时间不超过30天。大部分人都是缺钱,就先跑上一个月,过渡一下。“三年前,也真有了别的机会,我以前那个老板又来找我,让我回去干。我也特想回去,送外卖虽说自由,但也不长久啊。”强哥说到这时,不由看了眼程叶。俩人都是干这行的,这话心里彼此也明白。送外卖自由,收入高,可都是拿体力和青春拼出来的。人人都在卷,之前还有人统计过,接近六成的骑手都有负债。环境越来越难,竞争这些年也越来越激烈。对强哥来说,人到中年,拼体力已经很难了。还能换回原来擅长的工作,该是多好的机会。五大三粗的强哥,此时声音却变得低而弱。“但那时,妞妞得病了。”他说起旧事,再没有转行失败的惋惜,只有晴天霹雳里的心疼。“一开始,妞妞只是发烧。”妞妞放在老家跟奶奶过,每天都跟强哥夫妻视频。有一天视频里,他们发现妞妞有点蔫,奶奶说是发烧了。吃了药,还是不退。送医院去看,老家医生说是风寒,打了三天小针,可烧却迟迟不退。“老人家见识少,还怕是不是撞了啥不干净的。还是医生有见识,让去城里看。“我就托了老乡,带妞妞到城里医院做检查。”结果出来,箭头上上下下丶密密麻麻。红的刺眼,黑的吓人。“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字眼陌生,术语冰冷。一大摞化验单和收费单,雪花般砸向这个才刚恢复了元气的家庭。“妞妞的病特难治,早就过了医保封顶线。”强哥双眼都是血丝,“我跟你嫂子又四处借钱,店也顶给了老周,才给妞妞续了命。”也因此,强哥夫妻欠债,强嫂离开那家曾承载这一家希望的小店。程叶难过地问:“出这麽大事,你们为什麽没跟我说?”“你也难。那时你也欠着钱,让你替我们担这心,有啥意义呢?也是为着讨债的人多,…
夜色尚浅,强哥已枯了一双眼。
“叶子,你以前不是问过我,为什麽这麽长时间了,一直没转行?”他颓然倚在墙边,“说实话,我当初干这行,本想是当过渡,以後还得东山再起的。”
毕竟,外卖骑手里,有近一半以上的人,跑单时间不超过30天。大部分人都是缺钱,就先跑上一个月,过渡一下。
“三年前,也真有了别的机会,我以前那个老板又来找我,让我回去干。我也特想回去,送外卖虽说自由,但也不长久啊。”
强哥说到这时,不由看了眼程叶。
俩人都是干这行的,这话心里彼此也明白。
送外卖自由,收入高,可都是拿体力和青春拼出来的。人人都在卷,之前还有人统计过,接近六成的骑手都有负债。环境越来越难,竞争这些年也越来越激烈。
对强哥来说,人到中年,拼体力已经很难了。还能换回原来擅长的工作,该是多好的机会。
五大三粗的强哥,此时声音却变得低而弱。
“但那时,妞妞得病了。”
他说起旧事,再没有转行失败的惋惜,只有晴天霹雳里的心疼。
“一开始,妞妞只是发烧。”
妞妞放在老家跟奶奶过,每天都跟强哥夫妻视频。有一天视频里,他们发现妞妞有点蔫,奶奶说是发烧了。吃了药,还是不退。送医院去看,老家医生说是风寒,打了三天小针,可烧却迟迟不退。
“老人家见识少,还怕是不是撞了啥不干净的。还是医生有见识,让去城里看。
“我就托了老乡,带妞妞到城里医院做检查。”
结果出来,箭头上上下下丶密密麻麻。
红的刺眼,黑的吓人。
“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字眼陌生,术语冰冷。
一大摞化验单和收费单,雪花般砸向这个才刚恢复了元气的家庭。
“妞妞的病特难治,早就过了医保封顶线。”
强哥双眼都是血丝,“我跟你嫂子又四处借钱,店也顶给了老周,才给妞妞续了命。”
也因此,强哥夫妻欠债,强嫂离开那家曾承载这一家希望的小店。
程叶难过地问:“出这麽大事,你们为什麽没跟我说?”
“你也难。那时你也欠着钱,让你替我们担这心,有啥意义呢?也是为着讨债的人多,我让你嫂子把号换了,让讨债的都来找我。我一大老爷们,好歹还能一人顶着。”
强哥说着,叹了口气:“这都不算啥,让我揪心的,还是妞妞。以前,你为陈达的病也借过钱,你肯定也知道。借钱难,有人嘴欠丶还总爱劝两句,说孩子小,要不算了。
“可你知道吗?我们把妞妞接到医院,她做的那些化疗,可遭罪。又是吐,又是掉头发,孩子瘦得没形了。结果有一天她偷偷告诉我,她其实挺高兴的,因为,能跟爸爸妈妈天天在一块了……”
强哥哽住了喉咙:“以前有一年,春节过完了,我跟你嫂子要回北市打工。东西多,我们就租了辆车,可天还没亮,妞妞就自己钻到了车後座上,说要我俩带她一起走……後来我跟你嫂子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她从那车上薅下来。孩子哭得那个难过……
“她从小没在我们身边,老家过得也孤单。”强哥的声音发颤,“她奶奶说,她小时候,从她奶手机里看过我骑电瓶车送外卖的照片,就天天搬个小板凳坐在村口,见着骑电动的就喊‘爸爸’……她特小那时候生日,我们没能回去,人家给她一块糖,她傻傻放兜里揣了一整天,黏糊糊的,说等我们回去分着吃……
“这些年,我跟你嫂子一直在外打工,本来就亏欠了她。她没指望我跟她妈能大富大贵,就只希望能跟我们在一块,好好过日子……”
好不容易,兑现了相聚的承诺,却是带孩子住进了满是消毒水味的病房。
“可她还是那麽乖,样样都听话,没使一点性子。
“这样的娃,我怎麽舍得放手?”
程叶呼出一口浊气。
她比谁都明白:放手,从来不易。
有人以为家属不愿放掉的是一条命,但其实更深的,是那些朝朝暮暮里的回忆。
孩子的小手,老人的慈爱,亲人的温存,爱人的眼光……
偌大一座骨灰楼里,家家户户供奉着的,又何尝不是这些不愿放手的念想呢?
一个活生生的人,终有一日,魂销骨灭;妞妞小时候她见过,跳起来时小辫子一甩一甩,满头是七彩缤纷的橡皮筋,强嫂给她买的头花,她就特别得意地给程叶看。她还记得摸着妞妞的小脑袋,头发软绵绵的丶茸茸扎在手心里。她扭过头来,呼吸就轻轻的,也软软融在大人手心里。
这样软软的丶温热的丶毛茸茸一团的孩子,要变成一坛冰冷的骨灰麽?
“我继续干骑手,是因为咱平台,有个小白团。”
程叶听说过这事。小白团名字好听,而事实上,指的是家里有白血病患者的骑手团。
“平台有个大病补贴,只提供给家里有病人的骑手。有整整十万块钱。妞妞的条件,恰好符合。为治她的病,我说什麽也得干。
“以前我总说这附近偏,可也就这边,才有个五院,能给孩子弄骨髓移植。我更不可能挪地儿了。”
这也是为什麽,小白团最早,就是在北市郊区诞生。因为那些陪伴孩子做骨髓移植的父母,都把孩子送到这儿,为了大病补贴,又都干起了骑手。
“医生说所有招都使了,移植是最後一条路。对妞妞来说,这是抹黑夜里最後一线光了。”
“尤其那时候,医院给我说配型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