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的眼睛,明亮而坚定,飞身上马,俯身抓着缰绳,笑着回头对他俩喊道。
“姐姐,小侯爷,我送一条命给你们,你们要好好接着啊!”
她驾着烈马,簪着风丶抱着泪,奔跑在橘红的黄昏里。
风吹动她海棠色的纱衣,像一团绚烂夺目又转瞬即逝的云霞。
从前他会觉得留在陛下身边,不见得是件坏事。
但到了今日,他才後知後觉,那真的是云棠的一条命。
凡人总说冤有头债有主,但始作俑者的先帝已经作古,留下的每个人好像都无辜,又好像每个人都有错。
若陛下能早早对云棠放手,就不会让先帝起这般歹毒心思。
若他能更审慎丶仔细一些,就不会让雷知明趁虚而入。
桩桩件件已经拧成一个死结。
说不清楚。
说不清楚。
“明日我就要回西北,带着华儿一块去。”陆思明擡手用袖子给她擦眼泪。
“西北大捷,陆氏或许要封异姓王爵了。”
“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云棠摇摇头,这是陛下对小侯爷的补偿,她若是要跟着去,恐怕他就走不了。
“我太娇气,西北的风沙吃不惯。”
陆思明没有再说什麽,两人一块坐着,对着风雪喝完了一瓶苦酒。
临别时,小侯爷已经起身走出秋千架,身影要没入梅林之前,云棠轻声喊了一句。
不是喊小侯爷,而是如幼年初见般唤他。
“思明哥哥。”
“我总是在输,以前我从不肯认,这一次我认了。”
陆思明定定地望着她,月光照着小小一团,羸弱地不胜风雪。
很像他们初见的模样。
他想再说些什麽,最後却只是点了点头,转身没入梅林。
远远的万寿山不知何故放起了烟火,一簇簇流火飞向天际,刹那绽放各色花火,流光溢彩丶绚烂迷人眼。
真像那日郑府寿宴时看的那场烟火。
只是彼时有三人倚栏观赏,烟花璀璨,人亦团圆。
如今萧条只她一人独览。
"姐姐,海棠开在天上了。"
她捂着怀中的书信,轻声道。
李蹊站在御书房的窗边,看着远处此起彼伏的流光,人比烟花更寂寥。
徐内侍远远得站在阴影里,这些日子,陛下前所未有的阴沉寡言。
上朝时一身戾气,朝臣无不战战兢兢。
下朝後不是批奏折,就是站在窗边远远得看向寝殿方向。
他在那边瞧过,中间隔着数座宫墙殿宇,根本看不到寝殿。
“陛下,娘娘喜爱看烟火,不若回寝殿与娘娘一道看?”
李蹊的眸中映照着天边的烟火,似乎每一次都是如此,两人总是分隔两处。
即便他为她放上无数场烟火,都站不到她的身边。
“她不会想见我。”
低沉的嗓音融着清冷月华,转瞬碎在夜色当中。
秋千架上的云棠坐着看了会儿烟火後,起身回了寝殿。
她径直走到多宝架边,取下其中一个紫檀木宝盒,慢吞吞走到书案边。
打开厚重的盒盖,里头是一副已经裱好的字,还有一只丑丑的香囊。
她没有翻开那卷字,手一松,落入旁边的火盆里,火舌蓬勃,不过转瞬就烧成灰烬。
香囊里沉甸甸,她将那红豆骰子倒了出来。
看了眼自己曾经的拙作,亦将那香囊扔进了火盆当中。
最後只剩下手心里的这颗玲珑骰子,轻轻一抛,落在书案上,是个“四”。
还怪应景的,她在圈椅里坐了一会儿,双眸无光地打量着寝殿,最後落到腿边的火盆,又看向那颗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