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起一旁的镇纸,“啪”地一声,用力全力狠狠砸下,骰子四分五裂,那鸽血红雕就的红豆碎的好像一抹血迹。
在这碎裂的瞬间,她松了一口气。
在云棠每一个睁眼到天明的夜晚里,李蹊亦是夜不安枕,他一遍遍反思己过,试图为眼前的死局寻求一点点生机。
徐内侍跟太医院要了一些安神汤药,每日入寝时分端过去。
“陛下,娘娘方才差人来说,想去一趟大相国寺。”徐内侍请示道。
李蹊眉间一挑,欣然应允。
从前他便应允过,等风雪初歇,便带她去。
出门那日,雪霁天明,微冷的风带着初春的暖阳,微微吹动云棠身上那件海棠色织锦披风。
李蹊看着那件披风,有几分眼熟,心中冒起不舒服的滋味。
到山脚时,云棠擡头仰望伫立在山顶的寺庙,如记忆里般,丛林环绕丶庄严肃穆丶高耸入云。
前任国师已成往事,新国师号曰圆执,立于山门等着两位贵人到访。
云棠瞧着国师,怪好笑的,“国师,有执念怎麽还能是圆呢。”
国师手里转着硕大浑圆的珠子,笑着回应,“我执是圆,我放亦是圆,又执又放才是缺。”
云棠觉得他在骂自己,骂得她还无言反驳,于是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李蹊站在一侧,难得看到她这般灵动,又看向她发髻上簪的那只海棠金钗。
云棠好似回到了从前,会跟人打趣,会跟人生气,一颦一笑间好像所有过往是非都已烟消云散。
他长久以来沉重的心,泛起一点轻松。
两人一道上香後,云棠提出要去後山看看,瞧瞧那棵姻缘树,是否如她梦里那般。
又过一个冬,参天古树的枯褐色枝干,遒劲瘦长地伸向凛冽的天空,枝干上没有从前密密麻麻飘扬的红绸带,只剩下一条,孤零零地在风中飘荡。
云棠将孩子放到李蹊的怀里,瞧着那圆滚滚的大眼睛,她笑着点了点那胖嘟嘟的脸颊。
“他长得怎麽和我这麽像?”
李蹊垂眸看着身前的妻儿,咂摸着这句话背後的意思,没等他琢磨个九曲十八弯,就听云棠又道。
“长得像就算了,性情可别跟我像。”
李蹊长眉皱起,不喜这言语。
“我去看看,你们在这等我。”云棠转身走去古树边,踮起脚尖去看那红绸上的字。
那古树长于高耸悬崖边上,她这副样子看得李蹊心惊肉跳。
他将孩子交给侍女,刚往古树那走了几步。
“站住。”
李蹊脚下一滞,强压着心中那股不断上涌的不安,问道。
“要再写一条吗?”
“不用,这条就很好。”
云棠望着古树後的苍茫天际,崖边的风总是特别大,卷着漫山遍野的空寂,不知要往何处去。
她单手扶着树,海棠色披风在风中飒飒作响。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空气凛冽,沁入脏腑,再睁眼时,眸中像是带着一层薄雾。
“陛下,我喘不上气了。”
她转身看了眼身後的万丈深渊,一股眩晕感袭来,抓着树干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发白!
“别动!”李蹊大声喝道,大喘一口气,又低下声来,似祈求般,“别动。”
云棠将憋了这些年的怒气丶怨气通通发了出来。
“凭什麽你说什麽,我就都得听啊!”
“你总是这样,手上把别人的头按到水里,让人窒息,嘴上却说,这是在爱我。”
“你爱一个人的方式就是让她痛苦吗?”
“你不爱我,你只想掠夺丶占有,你只爱你自己。”
李蹊被这一句句质问,那一步步往後移的身影,简直骇得神魂俱灭。
他徒然地伸着手,满面惊慌又惨白,“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别动,我求你,你别动。”
云棠松了手,任凭山风把她吹得摇摇晃晃。
从前她的痛苦压抑来自于他,也来自于自己。
她畏惧于终身要栖居在暗无天日的後宫,也畏惧有一天她会在皇权的磋磨下向李蹊摇尾乞怜,更畏惧那没有尽头的痛苦折磨。
但那晚她突然想通了,怎麽会没有尽头呢。
人生处处是尽头,随意选一处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