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略一点头:“嗯,朕用过午膳就过去。”
这小太监腿脚滑溜得好似一条池鱼,皇帝一挥手,他就又立马折回去复命,顷刻不见了。
皇帝站在无限伸长的宫道之上,目光沉沉:“还不算慢。”
起步向乘鸾宫走去。
*
距离扣押那两名纵火的太监已有半旬光景,此前皇后试图把外祖可能有难的消息递出去,可是段家在宫中扎下的这些线人竟不知何时全被拔起了,一时竟不知怎么和侯府联络。
如今倒是再不用她传,这消息已经声势浩大的传入了上京,这两天满宫都知道了。
分明都还没个确切的结果,可偏偏树未倒猢狲先散,朝中竟有不少人约好似的,抖落出不少她外祖的旧日阴私,弹劾的折子和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出现。
皇后总觉得请安之时,众人看自己的目光都不比以往恭敬了。但其实没道理如此,侯府还是侯府,她也还是皇后。
想来是自己的心虑在作祟罢了。
相比之下,放火的事倒是暂可松放在一边,阿娘早就说过,那两个宫监的家人都在段家手中,所以绝对可靠,就算被抓到也不会吐露半个字的实情,要她不要自乱阵脚。
她也实在是没有心力管了。
所以御前的人来的时候,皇后还有一阵恍然梦里般地不信:“关本宫什么事,陛下要问什么话?”
那小太监只怯声道:“娘娘就别为难奴才了。”
皇后到底不能抗旨不尊,也只能忧思怔忡地跟着人去了。
待到一进太极殿,就看到了高据座中的皇帝。
皇帝一抬手,把那两名太监的供状扔在了她面前。
皇后强自镇定,一遍遍用阿娘的话宽慰自己,去捡地上的供纸。
也不知惠妃用了什么法子,那两人竟然都签字画押了!
供词也是全然一致,在永宁侯府四字骇然入目的当刻,皇后就发了狠一样把供纸揉了个稀烂。
“陛下,这定是污蔑,定是惠妃狼子野心——”
皇帝拧了下眉,平静无澜地道:“复本而已。”
意思是,毁了也没用。
皇后脱力地跪在地上,掩面哭泣。
皇帝却并不生怜。
皇后只觉人此刻的声音有如十殿阎罗,说话时锋利的獠牙一下下往她心上扎咬。
“朕可以最后顾念一次永宁侯对先帝的恩情。但你外祖早年便屡有行贿之举,依皇后所见,纵火与贪污行贿,这两桩事,恩情该用在何处?”
皇后不可置信地看向人,两者皆是血脉至亲,要她怎么选?
她能怎么选。
选什么都等于断掉了一条臂膀,还是她亲手舍掉了另一方,势必会受到家人的谴责。
她只能竭声喊道:“陛下,这其中定有误会!惠妃有私心,她必定是贪恋权术,想对妾不利,故意屈打成招!至于外祖父、外祖父……”
皇帝缓步从座中走出来,不紧不慢地看着人道:“皇后若是选不出来,朕倒是也可以分别问问朱侍郎和永宁侯,该宽饶哪一桩更好。”
问外祖父和父亲……?那岂不是要她们两家从此决裂?
皇后浑身颤栗,却在泪眼朦胧之间,注意到皇帝手中正把玩着的一枚幽绿含光的物什。
是一只绿玉的耳环。
一只女子的耳环。
照水殿里,青簪在镜前摘下耳环。
豆蔻接过,正预备替人收进钿匣:“咦,怎么只有一只?”
她面上忽有几分羞色:“不会是刚刚那会儿落下了罢,奴婢去找找?”
方才陛下来陪主子用过膳,就抱着主子坐了好久,彼时宫人们都退了出去,豆蔻虽未亲眼见着里面的情形,但想来只可能是那会儿蹭掉的。
青簪却好似并不惊讶,说不必找:“一会儿想必会有人来还的。”
知道事情有了结果,皇帝膳后便要去见惠妃,她亲手勾在人衣襟上的。
他总不会还没发现罢?
第37章
皇帝一走,太极殿就变成了一座幽晦的巢窠,没有人再理会伏泣于地的皇后,唯有一重重错落的冷碧色堂帘无风自动,巨大的冰鉴里冒着森白的冷气。
徐得鹿几次回头,想要说些什么。
如果皇后足够聪明,就该知道她根本无须选择。吏部侍郎的事情已经闹大,就算侥幸免去牢狱之苦,革职查办也已经是无法改变的结果,但段家不同,纵火的罪名起码对外还没有坐实。
皇帝给的选择,从不是真的要人选择,他不过是想看皇后为此深陷在来日被族亲指摘的恐惧、和亲自断掉一臂的恸怛之中。
人只有够痛,才记得住教训。
萧放原本也从不认为皇后会为了任何人,放弃永宁侯之女带来的便宜和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