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豆蔻手疾眼快,剽悍地一把揪住:“还有没有规矩了,走道这么阔,你即便要去投胎,也绝不该来顶撞我家娘娘!”
婆子被提拎到青簪面前,认清了形势,当即磕头求饶。
她伏身跪地,两手贴在地上作顶礼的时候,却是露出一寸金色的镯子,成色极好,在袖管下乍隐乍现,闪着粼粼的细芒。
婆子便见听向来以柔善在宫中著称的贵嫔娘娘,今时却罕见道:“豆蔻,打她的手板,双手各五下。”
不免暗自嘀咕了下,不情不愿伸出手去——想着至少不是掉脑袋,统共十下手板也是轻中之轻的处罚了,也就咬牙受下,没哀嚎出声惊动更多人。
噼啪几声间,青簪看清了那只镯子,她曾在皇后的库房里见过。
如今皇后身在冷宫,自然是拿不出这样的东西,但这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湖莹阁的产婆手上,除非是几个月前皇后就赏了人的。
谨慎起见,放人离去后,青簪便吩咐道:“让人去告诉昭仪一声,杨嫔身边的产婆我瞧着好似不够稳当。”
宫人应承下来,拐了个道便向不远处的主殿去了。
孕中也实在是心力不济,今日为了哄慰杨嫔,说话不免劳神,加之这样一闹腾,青簪坐在肩舆上就打起了盹。
以至于肩舆再次停落时,撑着头好久都没有睁开眼,直到察觉到脸上落着一片阴翳,竟比秋阳打在脸上还要灼灼烫人。
一睁眼,乘鸾宫的确到了,可没想到皇帝就站在她面前,不知站了多久。
他问:“原还想着带你出宫,今日是累着了?”
青簪才坐正两分身形,皇帝就伸手把她抱了下来,宫人都羞眉臊眼垂下了头。青簪却似已习惯,她双手环住皇帝,一点儿没往深了想,脸涡蹭在那玄青色的浅薄领毛上:“出宫做什么?”
皇帝一想到人稍后的惊喜反应,悠暇地牵唇,抱着人旋了半圈,将她放下,这才以问代答:“永宁侯府,去是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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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地上垫着鹅绒的软垫,连四壁和顶上都贴着一层软实的材料,足有三寸之厚,人纵在车里滚上两圈想都伤不着分毫。
青簪坐进去的时候,却有些遗憾,若是没有身孕,两骑轻马,紫陌红尘眨眼就过,岂不快上不少。
听她如此急不可耐,皇帝噙着笑,越发把人抱稳当了些:“急什么,他们的生死不都已捏在卿卿手中。”
清秋时节,连着斗篷和个团子似地被皇帝捂在怀中,倒也不觉热。
偶逢道途不平,也像是温吞的水煮着的饺子,一点没颠浮起来。既然翻不出水花,青簪就靠在人襟前,戳玩着皇帝腰上的玉扣:“妾哪有那个本事。”
皇帝不置可否,只看着她裙子的搂带和自己玉佩的穗子纠结在一处,想到了什么。又赏观着她剥壳的春笋般的指尖在自己身上动弹胡逞,不成韵律。
忽按住她的手,低头迫近些,气息轻吹在她的眉睫:“算来朕钦
点的状元,倒成了卿卿的僚属?”
第68章
青簪一时懵怔,永宁侯府出事的时间虽巧,布局却是早已布下的,无非是墙倒众人推,才将宫墙内外的事都挤凑在一块儿了,皇帝竟也能疑心到陈少陵头上去?
她自然不知,皇帝盯上的原是陈少陵其人,因此无论有没有蛛丝马迹与侯府牵扯着,只要陈少陵有什么异常的动作,皇帝自会知晓。
青簪自己倒是无谓被问罪的,如今大仇将雪,即便葬送了她这条性命又怎么样……她将手熨抚在肚子上,只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希冀、爱护肚子里的这个小生命,便不该食言。
不管如何,人家肯施以援手是恩情,她断不能害了他,因此矢口否认道:“妾与陈大人统共也就见了一两回罢了,哪就有这个本事?”
自上往下俯目,皇帝依旧只能看见她茂郁的眼睫,嵌在眼皮上似的,勾勒出两弯美好的轮廓。
他伸手按在她的颊侧,拇指恰能来回摩挲着她微微上翘的眼尾,那里分明不加妆画,却似生有婉媚的一线小勾,楚楚动人。
听说眼睛略呈上扬的女子,最是多情又狡猾。
单是他知道的,他们碰面的次数可就不止一两回。
皇帝严声道:“一回也不许了,没点规矩。”
青簪听他这么说,就是没打算再往深了计较的意思。可他和她之间又还剩多少规矩?这话实在不够有威慑力。
青簪松开皇帝,往回收了收身子,挺起颈来,想与皇帝对视,在这四四方方的狭仄天地内,却也撤不开什么距离,交望的一瞬,皇帝低头,握着她的两肩,在她紧致润腻的眼皮上轻吻了一下。
皇帝道:“今日之后,向前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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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侯府坐落在内城里的崇德坊,附近住的都是皇亲贵族,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何曾有哪家遭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
镇守在门外的石狮子被砸得缺胳膊少腿,有一只甚至只剩下连着底座的那一半了。匾额竖着吊挂着,上面被泼了不知是鸡血还是狗血,门屋顶上的青瓦都让人掀落了一大片。
大门是敦实的柏木材质,倒不至于让人砸得稀烂,却也被敲打下一堆木板木条,就堆落在进门时下脚的地方。
好像连同昔日那个威严高贵的侯府都一并让人踩在了脚下。
“竟成了这样……”青簪离开时走的是最旁边的侧门,哪怕过去的十五年,也从不曾这道大门底下走过一回。而今它却就这样七零八落地敞开着,竟使她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十五年,她今年也只是十八而已。万幸十五年竟然都没把调养成一个足够服帖的奴才,竟然给了她揭竿而起,报仇雪恨的机会。
皇帝分外寡言地负着手看她。
今日陪她来此,倒像是陪着新嫁娘回门,可是之于她,侯府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只有无尽的苦恨。
因而他只在人要迈入门去的一息才出声:“小心。”
帝妃今次是便服出行,可也不妨碍一队便装的侍卫扈随着,当下就有侍卫拿装着鞘的剑身,将门口的断石碎木挑开了些。
侯府的人连门面都不及收拾,可见是早就被皇帝控制住了。但又偏到这时都还保持着原样,皇帝是想让她亲眼见着了解气。
可惜她恨的并非这玉堂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