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马上道:“唉呀刚回来就要好好休息嘛,万事你自己定夺,不用再跟朕说。”
大公主缓缓擡起了眼睛,神色十分平静,指着那艳红色的帷幔,声音也很平静:“父皇,此处何人?”
皇帝有些羞恼,但又不敢真的发火,勉强端起了架子:“华儿,朕虽然宠爱信重你,但你也不能事事都要过问,明白吗?”
大公主静静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皇帝终于还是端不下去了:“华儿你……”
然而他话没说出口,大公主就跪地行了一个大礼,一字一句郑重道:“父皇,忠义侯一生为君为民丶为国战死,其後人理应延受恩泽丶荣耀百代,傅羽乃忠义侯独子,为免百官心寒,请父皇放他出宫。”
她的谏言,皇帝不得不考虑。
云国大将军傅潜忠义无双,为国为民立下了汗马功劳,後于长河一战中战死,掌政大公主追封其为忠义侯,其後人可世代承袭爵位。
傅潜之子傅羽自幼闻名于京城,却不肖其父之勇,而以姿容绝美丶文采斐然着称,因素喜莲花,遂有“华莲”之美誉,世称华莲世子。
(二)世子
忠义侯府刚刚建成没两年,府中下人大都是从旧将军府跟过来的,从小看着傅华莲长大,熟知他本性善良丶自幼乖巧懂事,即便大将军和将军夫人接连逝去,无长辈亲身教导,他也没有长歪,稍稍长大了一些便像外人所称赞的那样,是一个聪颖早智丶才华横溢的翩翩少年,在帝都里素有美名。
然而自从世子奉旨入宫为太子伴读三个月丶再回府後性情就大变了。
一名婢女跪在庭院里瑟瑟发抖,不停的求饶,她怎麽也想不到,只不过是煮的茶火候过了些就要被杖打数十大板,高门之中规矩严苛本是常态,但无论是曾经的将军府还是如今的忠义侯府都没有责罚下人的习惯,更何况这还是素来纯善温良的世子所下的命令,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相信。
老管家也不相信,一听说此事,忙急匆匆的到世子面前求情。
傅华莲本来是要读书练字的,可是他的指甲都断裂了,上了药,绷带缠了一层又一层,让他什麽都做不好,他很恼怒,偏偏那个愚蠢的婢女还敢让他喝变了味的茶,他当然不能轻饶,此刻他端端正正的坐在软榻上,眼中满是阴霾的数着手心里的伤痕,根本听不进去老管家的劝言。
等管家啰啰嗦嗦的把劝阻的话说完了,傅华莲才擡起头来,不怎麽善意的笑道:“怎麽?如今这个家里,我说了不算吗?”
“世子爷,您这是说的什麽话?您是主子,当然是您说了算。”
“那好,”十三岁的华莲世子轻描淡写的说,“把她杖毙了,这是我这个主人说的话。”
“世子!”
傅华莲冷然看向他:“我说,把她杖毙了!”
他的目光像淬了毒药一样阴冷而恶毒,仿佛只有这样的色厉内荏才足以掩饰他原本的脆弱。
手上的伤要养一段时间,身上的伤似乎也没有那麽明显了,唯有心底的伤血淋淋的痛,他痛恨自己的弱小和无能为力,堂堂大将军之子,却无法反抗欺/辱,只能任人施为。
想到这里,他却笑了起来,垂眸打量着自己弱不禁风的身体,笑的更狠戾了些。
从古至今,唯一的生存法则就是弱肉强食罢了。
云国皇帝huangyin误政丶终移权于大公主,这是举国皆知的事情,不知怎麽的,皇宫之中的很多事情都能流传于市井之中,但也不是每一件宫中秘/闻都能为人所知,就像傅华莲入宫为小太子伴读三个月,外人大多不知道他在宫中遭遇了什麽,宫中之人就算知道,也会缄口不言,或者干脆被灭口,别人不说,他自然也不会说,秘闻终究还是秘闻。
他仍旧是忠义侯府唯一的世子,成年之後即可袭爵,高很多人一等,令很多人艳羡他的身份和才华,一切表面上看来都相安无事,除了性情越来越阴郁莫测,他的日子似乎和入宫前没有任何变化,平日里读书下棋丶赏花弹琴,偶尔有兴致了也会找几个武学师傅学点功夫。
如再无意外,他或许可以成为帝都里遍地都有的那种富贵闲散子弟,于国于民于他人都无用,却也一生安乐。
只是有一日他突然很烦躁,翻遍了书房,揪着几个贴身的随侍逼问:“我的碧玉笛呢?”
侍从们战战兢兢的回答:“世子当日进宫时便带在身边的,後来丶後来小的们就再没见过了。”
他抓着侍从衣襟的手就松了下来,慢慢坐回椅子里,扶着脑袋想:我的玉笛呢?为什麽没有跟着我回来?
此事过後没几日,皇宫里就来了人,来的是掌政大公主身边的亲信宫人,对着傅华莲极恭敬的行了礼,然後递过来一个锦盒,盒子里放着他那只玉笛。
傅华莲有些怔愣的接过来,听那名宫人说:“殿下听说世子在找一支玉笛,便让奴婢们去太子宫中问了,所幸找到了,今日特来还给世子。”
傅华莲道:“多谢公主殿下。”
宫人淡淡一笑,道:“殿下吩咐奴婢,让奴婢转告世子:请世子好生休养。”
傅华莲点了点头,垂眸去看那只玉笛,突然问:“殿下她好吗?”
宫人道:“殿下当然一直都好啊。”
“原来如此,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