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鹤为侧脸瞪他。
不到一个月,晏熔金的左手食指第一骨节,就有了圈浅棕色的疤。
屈鹤为很内疚:“我是不咬你了?”
他噩梦做得多,偏偏梦里总还是清醒的,更加痛苦。
晏熔金点了点头,换了根指头塞进他口腔:“这根也要。”
屈鹤为被他执着的眼神瞧得笑了,在心里骂:发了痴了。
几乎每晚,晏熔金都会被手指的刺痛扎醒。
枕边人喊着“他来索命了”“他来索命了”,手脚都朝空中挥舞挣扎,口中涎液将晏熔金的鲜血冲得很淡,薄薄的一层粉粘在皮肤上。
晏熔金这时会再加两根手指,三指并着挡着他舌头,防止他咬伤自己。
但屈鹤为啜泣一旦中断,他就要即刻收手,叫他痛痛快快咳起来。
咳得厉害,就会呕起来,这样非撕心裂肺不肯休。
每当这时,晏熔金就从後头抱住他,仿佛想分担他的咳嗽和疼痛,他替他擦去涎水,看着他惨白的蹙着眉的面庞,禁不住也哭了——
“让他们冲我来!究竟是什麽东西缠着你,谁在你梦里啊?都不要去找他,都来找我,缠上我,他欠你们的命我来赔。。。。。。”
屈鹤为的手耷拉下去,卡住他的虎口,草草交握着。
他低低地说:“不要找你,都是我的孽。”
还有一回,他不知怎麽藏起了晏熔金的刀。
在被噩梦吓醒时,大发狂证。
晏熔金听见动静醒来,就看见刀刃嵌进屈鹤为的掌根。
淋漓鲜血咸咸湿湿涌上二人口鼻。
晏熔金急忙去扳刀柄阻他。
屈鹤为却仿佛有一瞬清醒——
拖着晏熔金的刀丶他的手,急声呵斥催促:“杀了我啊!晏熔金!我压榨百姓丶尸位素餐丶手刃君主丶视天下苦难为玩物!你要海清河晏,那就用力啊!”
晏熔金流着泪,但他根本不知道流着泪,他的全部神思与精力都系在对面人的身上,他想伸手轻轻抚摸他的面孔,但他根本不知道该怎麽对付那把锋利的刀刃。
他词不达意地说:“对不起丶屈鹤为,对不起。。。。。。”
他不知道要如何救他,只能看着他煎熬,生机一寸寸流失将尽,譬犹隔岸观火。
晏熔金从前在书上瞟过,从不知道它可以是这样绝望的一个词语。
因为无能为力,而与冷漠无异。
屈鹤为渐渐脱力,刀终于在争抢中落地,在晏熔金接住他时,他着魔似的重复:“是我杀了武帝,是我杀了陛下。。。。。。是我对不起大业,让天下大乱丶生灵涂炭。。。。。。是我该死丶该死丶去死!”
他声声泣血,字字如刀,割剐着晏熔金的心。
从前晏熔金还恨他,一直到大殿门打开前,还想着要如何向他讨账,可是看着他痛苦,一切恨都灰飞烟灭了。这样轻易地被眼泪蚀掉。
那份恨一定是很深的,伤及性命根本的,从肌肤捅过骨头扎穿心脏的,然而他忘记了,或者说他想不起了,它已经被更可怕的东西异化,成为一腔温热充盈的泪水,涌向那可怕的东西,叫它更丰沛强大,然後统治他。
让他伸出手拥住他,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甘愿为他死。
他低头用面颊一点点蹭着屈鹤为的头发丶耳朵和到处都是的眼泪。
他在心里轻轻对他说:“我甘愿为你死,你知道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