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兰漪震惊的目光不由又望向上的魏璋。
他身后的墙上,挂着巨幅先帝画像。
他就那般大剌剌坐着,神色戏谑看着脚下这一出情深义重的戏码。
听闻魏璋回京后,第一时间以滥杀无辜罪,将沈惊澜丢进了诏狱。
之后更让沈惊澜尝遍了他自己明的酷刑。
这其中,就包括周钰曾受过的刖刑,陆麟所受的炮烙之刑,还有魏璋自己曾受过的种种酷刑。
少帝初继位时,沈惊澜疯狂抓捕、折辱太子党。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与太子党瓜葛不浅的魏璋。
后来,魏璋是怎么说服沈惊澜放过他,并一步步与沈惊澜、少帝达成合作,不得而知。
但魏璋此人睚眦必报,六年前受过的折辱,他自记在心上,早晚不会让沈惊澜好过。
而今,沈惊澜已油尽灯枯,这六年的桀骜也全然被魏璋碾在脚下。
他伏趴在地上,一边主动一口一口接住魏璋手中滴落的茶水,一边拖着被毒伤的嗓子断断续续,“求你放了清清,放了清清,你让我怎么都可以,我可以做你的狗,帮你杀人,帮你做所有的脏活,我知道怎么当听话的狗了,我知道了……”
“阿澜!”
少帝不可思议望着卑微如斯的沈惊澜,双臂撑开挡在他身前,“阿澜!咱们不求他,大不了一起死!他毒杀皇帝,陷害忠良,将来忠臣义士饶不了他!”
“忠臣义士?忠臣义士岂会为你们这种沆瀣一气的暴君佞臣开脱?”
魏璋身侧,一人愤然脱口而出。
原来,穆清泓竟一直躬身候在魏璋侧后方。
听少帝理直气壮,他不由得冷嗤,说完之后,又觉唐突,赶紧垂眉敛目,小心翼翼观察魏璋的神色。
魏璋云淡风轻,敛袖斟茶,好似并无怪罪,好似还很赞赏地唇角微扬了下。
穆清泓才放下心来,更肆无忌惮,甚至有刻意讨好表现之嫌,指望少帝的鼻子。
“你不知道吗?沈惊澜六年之中,屠戮无辜百姓上千,无故烧毁世家府邸上百。”
“你每一句噩梦缠身,便有一户人家死于城郊乱葬岗。”
“你一句想要桃花胭脂,全盛京女子的闺阁都被搜罗一空,清誉不保。”
“你要吃避暑山庄的烤红薯,山庄上下百余人寒冬腊月全在山上挖红薯,襁褓里婴孩、身有寒疾的老者皆冻死饿死在冰山雪地中,尸骨亡魂滋养出的红薯可香?”
穆清泓字字铿锵,说着说着眼眶红。
此时此刻,提及一个个坊间传闻,他眼中的怒不是假的。
暴君和奸臣的所作所为早已怨声载道,穆清云到底哪来的颜面让旁人替她申冤?
穆清泓得皇位的手段不堪,那穆清云高居明堂六载,所做所为桩桩件件,又可配得皇位?
“大庸百姓,巴不得你们死!”
穆清泓的话音回荡。
穆清云瘫坐在地上,讷讷望着他,半晌回不了神。
怎么会呢?
阿澜只是在追捕乱臣贼子,这是为国为民的好事啊。
她的桃花胭脂是阿澜排一整夜队,在金玉斋买来的。
她的烤红薯,是他们从前在避暑山庄种下的。
她没有扰民,她已经很努力在学国策了。
阿澜也是这世上最善良最善良的人。
幼时,她在避暑山庄受欺负,都是半大不大的沈惊澜挡在她面前。
寒冬腊月,他们躲在漏风的破旧柴房里悄悄成亲。
他挖了一只红薯疙瘩递到她冰冷的手心,做聘礼。
他说以后就由他来养这个家,他要挖一只天底下最大最大的红薯。
从此以后,清清就不会再饿肚子了。
他是那样好的人。
他们本只是一对寻常夫妻。
怎么时间走着走着,他打猎养家的刀下全是亡魂?
他只是想挖一只很大很大的红薯,怎么最后却掘出了城郊一整片乱葬岗?
穆清云一边摇头,一边回眸望向沈惊澜。
沈惊澜眼神虚晃开了。
片刻,又定定与穆清云对视一眼,心虚和歉意交织,最终都被一抹浓情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