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买卖需要动手动脚?”陈默目光扫过苏娘被扯乱的衣领和泛红的眼眶,“《唐律》有载,‘诸以威势取人财物者,准盗论’,欺辱良家妇女,更是罪加一等。李公子是要我请你去京兆府‘谈’?”
李瑾渊脸瞬间白了,他知道玄镜司办案不讲情面,慌忙摆手:“误会!都是误会!”说着狠狠瞪了苏娘一眼,“不识抬举!”甩袖带着仆从灰溜溜走了。
苏娘瘫软在地,捂着胸口喘粗气,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陈默让下属守在巷口,自己蹲下身,声音放缓:“苏夫人,可受伤了?需不需要请医官来看看?”
苏娘摇摇头,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碎,虽带着后怕,眼神却依旧清亮:“多谢陈校尉……若不是您,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时李富贵挑着水担匆匆赶来,见妻子没事,对着陈默深深一揖:“陈校尉救命之恩,我李富贵没齿难忘!我家苏娘才二十三岁,要是真叫那恶少缠上,往后可怎么做人……”
陈默扶起他,沉声道:“维护法度是本职。往后若再遇此类事,可去玄镜司递状,或找京兆府,切莫忍气吞声。”说罢带着下属转身离开,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尾。
李富贵牵着苏娘的手,望着陈默离去的方向,只觉得这长安的天,好像因为有这样的人在,亮堂了许多。而远处,李瑾渊刚回府就被父亲叫去书房,等着他的,将是一场关于“规矩”的严厉训诫。
苏娘回娘家时,娘家的四合院飘着皂角的清苦气。母亲把她拉到葡萄架下,指着架上一串刚泛紫的葡萄叹道:“妮子,你嫁进李家三年,他虽没大富大贵,可哪回不是把你捧在手心?三百两银子是天灾,不是他人品坏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哪能一遇风雨就散了?听娘的,再给他一次机会。”
苏娘攥着帕子,想起李富贵得知被骗时那夜白了的鬓角,心里一软。三日后,她坐着驴车回了长安,刚进巷口就见李富贵正踮着脚往布庄里搬货,粗布短打被汗水浸得半透。见她回来,李富贵手里的麻包“咚”地掉在地上,眼圈瞬间红了:“苏娘……你真回来了?”
“娘说,再给你一次机会。”苏娘别过脸,却忍不住偷偷笑了。李富贵大步上前,想抱又不敢,只搓着手憨笑:“我……我接了个给西市酒楼绣帷幔的活计,玄镜司的陈校尉还帮我寻了个合规的放贷铺子,利息公允,咱们慢慢还,绝不叫你再受委屈!”
暮色里,苏娘看着丈夫忙碌的背影,想起母亲的话,又望了望远处玄镜司那座灰砖小楼,忽然觉得这长安的风,好像也没那么冷了。而李富贵搬完最后一包货,转身时偷偷抹了把脸——他暗自誓,这辈子绝不再让苏娘因为银钱掉一滴泪。
夜里的油灯昏黄,苏娘还在灯下绣酒楼的帷幔,金线在她指间绕着,绣出半朵盛放的牡丹。李富贵端着碗刚热好的汤饼进来,小心地放在绣绷旁:“歇会儿再绣吧,这都快三更了,仔细伤了眼睛。”
苏娘抬头揉了揉手腕,笑了笑:“得赶在十五前交活,早绣完早拿工钱,好还这个月的贷银。”她舀了勺汤递到嘴边,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你今儿去布庄取丝线,王二没再跟你置气?”
“没了没了。”李富贵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挠了挠头,“他还跟我赔了不是,说前阵子为了借钱的事太急躁。还说要是布庄有零碎活,让我尽管找他搭把手。”
苏娘停下针,挑了挑眉:“这倒稀奇,前阵子他跟李四吵得整个西市都听见,怎么忽然转性了?”
“还不是看咱们俩这么熬着也没散,他自己琢磨过味了。”李富贵拿起块胡饼掰了半块给她,“他说昨天见陈校尉路过,还问起咱们还债的事,说要是有人敢在放贷上刁难,让咱们直接找他。你说这陈校尉,真是个好人。”
苏娘咬了口胡饼,心里暖烘烘的:“可不是嘛。上个月咱们还了头一笔贷银,掌柜的都说,没见过这么上心的官差,特意来叮嘱他按公允利息算。”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几声轻叩,是隔壁的张阿婆送来了碗腌菜:“听着你们屋里还亮着灯,给你们添口小菜,明早配粥吃。”李富贵赶紧接了,连声道谢。
等关了院门回来,苏娘已经把最后一针牡丹绣完,举起帷幔对着灯看了看,金线在光下闪着柔和的光。李富贵凑过来,笑着说:“这手艺,酒楼掌柜见了保准欢喜。等这活结了,我再去寻个帮人拉货的活,多攒些银钱,明年咱们也把院子修修,给你搭个宽敞的绣房。”
苏娘把帷幔叠好,靠在他肩上:“不用急,咱们慢慢来。只要你踏实肯干,日子总会好起来的。”油灯的光映着两人的影子,落在土墙上,缠得紧紧的,像院子里那棵越爬越密的牵牛花,透着股扎在土里的韧劲。
高阳原的秋风吹起纸钱时,苏娘正蹲在巷口给绣绷穿金线。李富贵挑着水担从西市回来,裤脚沾着泥,压低声音说:听说了吗?汉王府的人都被没入掖庭了——就是那个跟太子谋逆的李元昌家眷。
苏娘针尖一颤,扎在指腹上:可怜见的,他才二十五岁家里妻儿怎么办?
哪有那么容易。李富贵放下担子,往玄镜司方向瞥了眼,听布庄王二说,汉王妃是豆卢家的小姐,当年九岁就册了妃的。如今男丁没入官奴,女眷要么进掖庭,要么他没说下去,却从怀里摸出块皱巴巴的麻纸,这是陈校尉那边漏出来的单子,你看这名字——
纸上豆卢氏三个字墨迹未干。苏娘想起去年曲江池庙会,见过那位穿紫绮罗的王妃,正指点仆从挂《汉贤王图》摹本,鬓边金步摇随笑声轻颤。谁承想不过一年,就成了文书上的罪臣家眷。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三日后,苏娘去兴善寺送绣好的幡幔,撞见老和尚正给个病弱的小沙弥喂药。那孩子眉眼间有几分贵气,却咳得直不起腰。这是有怀小师父,和尚叹息着,原是汉王家的嫡子,如今话没说完,小沙弥已咳出些血来,沾在素色僧袍上像极了残梅。
苏娘回来时路过证果寺,见个尼姑在门槛上缝补旧经卷。青灰色僧袍下露出半截玉镯,倒像是去年宫市上见过的样式。听扫地僧说,这尼师法号慧安,原是豆卢家小姐,入寺前总抱着本《女诫》哭,如今绣的佛幡倒成了寺里一绝。
巷口的夕阳把两人影子拉得很长。李富贵数着刚赚的铜钱:玄镜司陈校尉查案时说,汉王家抄出好些书画,有幅没完成的《牧马图》,落款还是去年中秋的
苏娘把染血的绣线扔进竹筐:二十五岁的王爷,十九岁的王妃,还有那病弱的孩儿这皇家的富贵,原是刀尖上的蜜糖。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掖庭局的马车声,辘辘碾过青石板,像要把这长安城的悲欢都轧进尘土里。
陈默坐在囚室外的石阶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半块玉佩。青石台阶沁着夜露的凉意,月色被天井四方的檐角切割成碎银,洒在他沾了尘土的皂靴上。玉佩上的突厥纹路蜿蜒如蛇,在冷光下泛出油脂般的微光——这是从李三贴身衣襟暗袋里搜出的物件,边缘被利器整齐劈开,断口却已被磨得温润。
三日前在乱葬岗,他几乎以为捞回来的是个死人。腐土之下,李三的身体像一截被雷火劈焦的枯木,浑身是伤,深可见骨。此刻虽能勉强下床,那人却始终抿着唇,连水都要等陈默递到眼前,才肯就着碗沿啜饮。仿佛开口说一个字,便会漏掉最后一缕魂魄。
“他指甲缝里有松香。”
长公主李静姝的声音从身后切进来,清冷如刃。陈默回头时,见她站在月影交界处,宫裙曳地如泼墨,指尖捏着一张薄笺。
“假刺史府暗格里搜出的账册,页角也沾着同样的松香——矿场特产的树脂,遇火会析出紫烟。”她向前半步,笺纸在风中簌簌作响,“此人被扔进乱葬岗那夜,正好有三车银矿从官道消失。”
囚室铁门忽然吱呀一声裂开条缝。陈默看见李三的眼睛在黑暗里亮了一瞬,像是野狼被火把惊动的刹那反光,又迅沉入浑浊的垂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