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忽然起身推门而入,将玉佩搁在囚室中央的木桌上。腐草与血污的气味扑面而来。
“这是你从使团马车里带出来的?”他屈指叩了叩玉佩,突厥符文在烛火下扭出诡谲的阴影,“突厥可汗贴身之物,怎会到你手中?使团遇袭那日,你究竟是谁的刀子?”
李三枯瘦的手指猛然蜷紧,镣铐砸出当啮碎响。他仍旧沉默,但陈默看见他的视线死死黏在玉佩裂痕上,喉结如困兽般剧烈滚动,仿佛那断口里藏着要扑出来噬人的往事。
陈默推开自家院门时,天已蒙蒙亮。一夜的审讯和谜团像铁锈般沾在他的喉咙里。他没想到,妻子钱庆娘正端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一盏孤灯映着她半张脸,眼下泛着青影,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桌上放着一只打开的包袱,里面是几件男子的旧衣,还有一柄他藏在箱底、多年未动的短匕。
“你翻我东西?”陈默的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像磨过粗砂。
钱庆娘猛地站起来,衣袖带倒了桌上的灯盏,灯油泼洒开来,瞬间弥漫起一股呛人的味道。她的声音却比灯油更烈,更烫:“我不翻?我不翻你是不是就打算瞒着我,再去蹚那趟浑水?!陈默,你看看这些衣服!看看这把匕!十年前你就是穿着这身衣服,拿着它,差点死在北境!如今安稳日子才过了几天?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囚犯,为了长公主一句话,你又要把命填进去?”
陈默伸手去扶那灯盏,被钱庆娘一把推开。她的指甲划过他的手背,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那囚犯关系到使团案、矿场贪墨,不是私怨。”
“不是私怨?”钱庆娘笑起来,眼圈却红了,“你半夜看着那半块玉佩呆的时候,想的真是朝廷公事?李默,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那玉佩——那突厥纹路——你看到它的时候,眼神和十年前你从尸山血海里爬回来那天一模一样!你梦里喊的那个名字,‘阿史那’,是不是又回来了?”
陈默的脸色在晨曦里骤然褪得干干净净。他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音。妻子的质问像一把钝刀子,精准地撬开他尘封的箱箧,露出了里面从未真正愈合的旧伤。
“庆娘,有些事我必须弄清楚。”
“弄清楚?然后呢?再赔上一只手?还是这次直接把命交代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绝望的哭腔,“这个家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我算什么?你每次都说会回来,可每次我都觉得你早就把魂丢在外头了!”
她抓起那件旧衣,狠狠摔在他身上。衣服上沉积多年的尘土和淡淡的血腥气猛地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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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你闻闻!这上面的血是不是还没干透!”
陈默接住衣服,手指攥紧了粗糙的布料,指节捏得白。他望着妻子因愤怒和恐惧而颤抖的身影,半晌,只低低说出一句:
“庆娘,门没关。”
钱庆娘猛地愣住,扭头看向洞开的院门,外面是逐渐苏醒的坊街,偶尔有早起的小贩经过,投来好奇的一瞥。她积攒了一夜的怒火和恐惧,仿佛突然被这世俗的晨光刺破,泄了气。她踉跄一步,扶住桌沿,不再看丈夫,只是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压抑的抽气声碎在清冷的空气里。
陈默沉默地走过去,关上了院门,将内外隔成两个世界。他站在门后,没有回头去看妻子,只是听着她破碎的哭声,手里的旧衣仿佛重逾千斤。
陈默的手在木门上停留了片刻,指尖沁着门板的粗糙与凉意。钱庆娘压抑的抽泣声像细针,扎在他耳膜上,也扎在这具身体那些他尚未完全接管的记忆碎片上。
穿越而来不过数月,他与这位“妻子”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日子,掰着手指都能数清。原主“陈默”的过往于他而言,是一卷残破的文书,大多章节都已模糊难辨。他扮演着丈夫的角色,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深知一个疏忽便能引来灭顶之灾。此刻,这危机正以前所未有的烈度爆出来。
那旧衣上的血腥味和尘土气钻入鼻腔,异常陌生,却又诡异地牵动着这具身体的某根神经,引得心口一阵莫名的抽紧。阿史那?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借来的记忆里未能激起丝毫涟漪,却让身边的妻子反应剧烈至此。
他关上门,将渐起的市井喧嚣隔绝在外。院内只剩下她破碎的哭声,一下下敲打着死寂的清晨。
他转过身,看着钱庆娘因剧烈情绪而颤抖的背脊。他应该去安抚她,像一个真正的丈夫那样。可他甚至不知道过去的陈默会如何做——是沉默地拥住她,还是厉声喝止她的“无理取闹”?
他最终只是慢慢走过去,动作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自己的滞涩。他将那件惹祸的旧衣放在凳子上,倒了杯温水,递到她手边。
“庆娘,”他开口,声音低沉,努力模仿着记忆中可能存在的温柔,却又不可避免地透出穿越者的疏离与审慎,“有些事…我并非有意瞒你。”
钱庆娘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目光里交织着痛苦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他的语气,他的眼神,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那是一种她无法精准描述的隔阂。
“只是…许多旧事,连我自己都记不真切了。”陈默选择着字句,每一字都像是在雷区摸索,“这身子受过重创,你是知道的。很多过往,都像是蒙着厚厚的雾。”
他伸出手,想要拍拍她的肩,却在即将触碰到她时微微一顿,最终只是落在她身旁的桌沿上。这个细微的迟疑没能逃过庆娘的眼睛。
“但那囚犯,牵扯甚大。”他强行将话题拉回公务,这是他相对能掌控的领域,“并非私怨,也绝非儿戏。长公主亲自过问,此事…躲不开。”
钱庆娘看着他,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茫然和不安取代。她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熟悉的痕迹,却总觉得隔了一层纱。她最终低下头,盯着那杯水,声音沙哑:“我不管什么公主,什么囚犯…我只怕你回不来。每次你走出去,我都怕…”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只是肩膀又轻轻颤了一下。
陈默站在她面前,扮演着一个忧心忡忡又身负重任的丈夫,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他必须更快地挖掘这具身体的记忆,弄清“阿史那”是谁,弄清理伏在原主过往里的所有陷阱。否则,不必等外界的刀剑,仅仅是身边人怀疑的目光,就足以将他置于死地。
而眼前这个为他哭泣的女人,是他最亲密的陌生人,也是他身份最危险的审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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