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死寂一瞬。赵青癫狂大笑:“那你可知,为何如烟总在面肆熬制薄荷茶?因那味道能掩盖官印匣上特制的封蜡香!”
陈默想起每个熬夜核验官印的深夜,武如烟总会提着食盒来到玄镜司,食盒最下层永远温着薄荷茶。他至今记得她指尖沾着薄荷碎叶,轻声说“提神”。
慧明忽然松开念珠,从经架暗格取出一卷泛黄婚书。展开竟是陈默与武如烟的名字,日期恰是他赴洛阳前三日——可他从不知情。
“如烟烧了你的信,”慧明叹息,“是因每封信都被刺史府的人拆阅过。她与你退婚,是为护你周全。”
此时经橱上方传来轻响,武如烟扶着暗梯缓缓走下,面色苍白如纸:“陈默,那盆薄荷本是用来预警的。若叶片卷曲,便是官印将出变故。”
她颤抖着指向赵青:“那日我见他潜入官印库,在薄荷丛里埋了火油。我迫不得已,才求姐姐烧了所有书信”
陈默怔怔望着婚书上熟悉的字迹,忽然明白武如烟账册里那句“今日无信”,原是她在对暗号——无信则安。
暗室忽然震动,夜明珠纷纷坠落。赵青趁机挣脱,袖中甩出枚火折子:“既然都明白了,就一起”
话未说完,一枚围棋白子破空而来,精准击碎火折。画舫上那惊鸿髻的少妇立在暗梯口,指尖转着银香球:“赵司库,三年前你私拓官印模本时,可想过会被自家女儿反噬?”
陈默猛然抬头,见那少妇掀开易容面具,赫然是总在书肆看农书的林夏。
陈默在坊门石狮旁停住脚步,青石板上凝结的晨露浸湿了他的布鞋。李静姝提着黑漆食盒站在雾里,盒顶雕着的缠枝莲纹在朦胧天光中若隐若现。
“听说武姑娘病了。”她将食盒稍稍抬高,紫檀木盒身映出她素净的指尖,“熬了百合粥,用文火煨了半宿,最是清润。”
雾气在他们之间流淌,陈默看见她官袍下摆沾着墨点,应是连夜整理案宗留下的痕迹。这半年来的画面倏然浮现:每当他在值房核对供词到深夜,总能在案头现她留下的手记,疑点处贴着杏黄笺纸,字迹工整如刻版;上月他被刺史斥责办案迟缓,是她捧着三卷档案迈进堂屋,条分缕析地指出证物链缺失的环节。
“妖市的案子”李静姝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若你需要照料武姑娘,供词我来整理。”她说话时目光落在坊墙探出的榆树枝上,“你惯用的朱砂批注,刺史最在意的三个疑点,我都记得。”
陈默忽然现她今日未佩宫绦,长只用一根木簪松松绾着——这是她休沐时的打扮。食盒缝隙飘出熟悉的药香,与他昨日在药铺抓的方子分毫不差。
“为何”陈默喉头紧,“为何总是帮我?”
李静姝终于转回头看他,眸子里映着将散未散的晨雾:“玄镜司的案宗重要,但人心更重要。”她指尖轻抚食盒上的莲纹,像在抚摸某件易碎的瓷器,“就像这粥,总要文火慢熬,急火会糊,欠火则生。”
这句话落下时,陈默忽然想起某个雪夜。他因追查妖市线索误了饭时,回到值房却见炉上煨着粥,碗底压着张字条:“见灶台余火未熄,借火一用。”那时他只当是寻常同僚关照,如今才明白,哪有什么恰好未熄的灶火。
远处传来开市鼓声,李静姝将食盒递到他手中,转身时官袍带起一阵微风。陈默看见她袖口露出的半截红绳——与他断在妖市现场的那根证物一模一样,只是她这根系着枚铜钱,正是去年上巳节,他们在西市共同追捕嫌犯时,从摊贩处得来的压胜钱。
“等等。”陈默追上两步,“午后未时三刻,刺史要的供词”
“未时二刻我会送去面肆。”她回头浅浅一笑,“正巧要去尝尝武姑娘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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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推开书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晨光正斜斜照进店内。林夏果然蹲在最里间的书架前,藕荷色的裙裾铺在青砖地上,像朵初绽的绣球花。她听见脚步声回头,间那朵小雏菊随着动作轻颤——陈默这才现,那并非真花,而是用素绢精心扎成的。
“陈默哥!”她站起身,从怀里取出一柄缂丝团扇。扇面上用青金石颜料勾勒出他俯身浇菜的模样,连他衣襟处的褶皱都描绘得一丝不苟。最奇的是,画中那盆薄荷的叶片上,竟用银粉点出露珠,在晨光里微微反光。
“雨露虽微,能润枯荣。”陈默轻声念出题跋,指腹抚过温润的紫竹扇骨。这八个字用的是卫夫人小楷,绝非寻常画匠能写就。
林夏歪头看他,腕间的银镯滑落,露出内侧刻着的“林”字——陈默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洛阳结案的卷宗里,那个被灭门的书画装裱世家,当家人也姓林。
“生辰宴……”她往前凑了半步,间绢花轻轻擦过他衣袖,“还来吗?就我们俩,在胡姬酒肆的露台,听说那晚有流星。”
陈默凝视着她澄澈的眸子:“林夏,我长你七岁。”这话说出来,倒像是在提醒自己。
“我知道呀。”她忽然用团扇半掩着脸,只露出一双笑眼,“你二十四,我十七;你爱吃甜豆花,不爱葱蒜;查案时习惯用左手握笔……”她每说一句,扇面上的银粉就亮一分,“就连你种薄荷,都是因为听说它能安神助眠——三年前你在洛阳落下的毛病,到现在还没好吧?”
陈默握着《律书》的手猛然收紧。书脊处传来细微的纸张摩擦声,他这才现,这本孤本的装帧针法,竟与玄镜司密卷的装订手法如出一辙。
“你看,”林夏的团扇忽然指向窗外巷尾的旧宅阳台,“那盆薄荷等你三年,不也活得好好的?”她转回目光,眼底泛起狡黠的光,“其实我常去浇水,还在土里埋了鸡蛋壳。有些事……未必如表面看来那般不经心。”
远处传来玄镜司点卯的钟声,陈默望着这个总在书肆偶遇的姑娘,忽然觉得满架典籍都化作无数双眼睛。原来在这长安城里,连最不经意的邂逅,都可能是一场精心安排的守望。
钟声在坊墙间回荡时,林夏忽然将团扇往陈默手中一塞,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薄茧。这个动作让她袖口下滑,露出一段新旧交错的伤疤——像是长期使用某种细刃工具留下的痕迹。
“未时三刻,”她退进书架投下的阴影里,声音忽然褪去稚气,“带着扇子去胡姬酒肆,你会知道三年前谁在洛阳保住了你的命。”
陈默低头展开团扇,现扇骨末端有个极小的机括。轻轻旋开,竟滚出颗蜜蜡封的丸药,正是他这些年来一直在服用的安神药配方。而包裹丸药的纸片上,赫然印着洛阳官印的暗纹。
他猛地抬头,书架间已空无一人,唯有地砖上落着那朵绢制雏菊。拾起细看,花蕊处用墨点出个“七”字——与他昨夜在慧明经房见过的第七格经屉标记完全相同。
《律书》在他手中突然烫,书脊绽开细缝,露出夹层里的羊皮地图。西市运河支流被朱砂笔重重勾勒,终点竟是武如烟面肆的后院。
“原来如此”陈默望向玄镜司方向。李静姝今晨递食盒时,腕间红绳系着的铜钱,刻的正是运河货船的通行徽记。而武如烟枕边那本账册,最后一页的薄荷标本下,压着句他始终没看懂的批注:“七转九回,终见清明。”
晨雾彻底散了,长安城的轮廓在日光下格外清晰。陈默将团收入袖,忽然听见身后书肆老板慢悠悠道:“客官可知,缂丝技艺最重藏线——所有的真相,都藏在经纬交错处。”
他转身,见老板正在装帧一册新书,用的竟是玄镜司密卷特有的装订手法。针线穿梭间,隐隐组出个“监”字。
陈默回到玄镜司时,值房的烛台已将燃尽。案头那叠供词被夜风吹得微微颤动,李静姝的朱批在残烛下泛着血痂般的光泽。他伸手抚过那些字迹,现她用朱砂在“洛阳官印”四字旁画了朵五瓣梅——正是三年前他们初入玄镜司时,共同侦破的第一桩案子的暗记。
烛芯突然爆出最后的火星,将他袖口烫出个焦痕。在彻底陷入黑暗的刹那,陈默忽然听见记忆深处的声音——是三年前在洛阳官驿,那个在他茶水中下毒的驿卒被擒时嘶喊:“你们玄镜司的印信早成了鬼市通行证!”
原来所有的线索早已织成网。武如烟熬的薄荷茶里总浮着细碎金箔,她说这是祖传秘方;李静姝整理卷宗时永远戴着那双绣梅花的护腕;林夏的团扇在月光下会显出水道密图这些碎片在黑暗中出幽微的光,像散落的星子终于连成银河。
他推开窗,夜风送来面肆新磨的豆香。武如烟的身影在灯笼下拉得很长,她正踮脚更换檐下熄灭的灯笼——这个动作与三年前他离开长安那夜重合。那时她也是这样一盏盏点亮灯笼,说“让灯守夜,我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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