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破晓,陈默立在刺史府门外的石貔貅旁。当值的侍卫接过密报时,佩刀不慎刮到他袖中那包薄荷种子,细小的籽粒洒落在青石板上。他俯身去拾,看见石缝里已生出嫩绿的新芽。
托人送往书肆的种子包在靛蓝染布里,系着他扯下的官服绦带。林夏收到时正在临窗画扇,见状竟割断一绺青丝缠在绦带上,对送信人笑道:“告诉他,青丝如契。”
最后他走向面肆,晨雾中传来捣酱的声响。武如烟正在石臼前劳作,梢沾着豆蔻碎屑,见他进来也不停手,只将木杵重重砸在香料上:“要出远门?”
旧宅地契被轻轻放在酱缸旁,陈默注意到她握杵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泛白。后院忽然传来薄荷被掐断的清气,他看见那盆薄荷已被分株移栽,新生的嫩枝正探过窗棂。
“等我从洛阳回来。”他声音很轻,却惊起了梁间栖息的燕子。
武如烟终于转身,从酱缸底取出一枚铜钥匙扔给他:“阳台花盆下面——”话未说完,巷口已传来马蹄声。
李静姝牵着两匹青骢马立在晨光里,马鞍上挂着的革囊露出半卷洛阳舆图。她将自己的玄镜司腰牌解下系在陈默鞍前,动作自然得像重复过千百回:“刺史说,这次用暗查。”
陈默翻身上马,缰绳缠绕间触到她指尖的薄茧——那是长期握笔与执缰共同留下的印记。他最后回望面肆,见武如烟正将新点的灯笼挂上檐角,灯面上不知何时绘了丛薄荷,在曙光中透出朦胧的绿意。
长安城门在身后轰然闭合时,他听见钟楼传来第七声晨钟。李静姝策马与他并肩,轻声说:“三年前你在洛阳遇袭那夜,武姑娘曾星夜出城,带回的伤药里也掺着薄荷。”
陈默握紧袖中的团扇,扇骨突然弹开一截,露出暗格里泛黄的纸片——是武如烟的字迹:“愿为灯,照君千里。”
这日正逢腊八,长安城西的云韶班宅邸里丝竹不绝。班主萧子陵斜倚在胡床上,看庭中新买的扬州瘦马排演《霓裳羽衣曲》。女孩们披着霞影纱,腕间金铃随着踏歌节律脆响,可总差些韵味。
“停!”他突然掷出手中犀角杯,琥珀色的酒液泼在青石砖上,“第三拍转身要像柳絮沾衣,你们这模样,倒像是市井贩夫抢米!”
乐声戛然而止。教习嬷嬷战战兢兢上前:“班主,这批孩子才练了半月…”
“半月?”萧子陵冷笑,从腰间解下枚蟠龙玉佩扔过去,“拿去典当,明日把波斯人那对碧眼舞姬买来。”他起身走到个抖的小舞姬面前,指尖掠过她鬓边绢花:“既入我云韶班,就得明白——你们是器物,要随主人心意更迭。”
管家捧着账本欲言又止。这半年来,班主为凑齐《七盘舞》的阵容,已变卖三处田庄。上月更将训练两年的十二名歌姬尽数赠予陇西节度使,只为换一纸通关文书。
暮色初降时,宅门忽然洞开。玄镜司的青袍官员们鱼贯而入,为之人亮出腰牌:“萧班主,有人告你私购官奴。”
萧子陵抚掌大笑,腕间沉香念珠撞得叮当响:“我买的是扬州瘦马,何来官奴?”话音未落,忽见官员身后转出个戴帷帽的佝偻身影——正是三日前他赠予淮南刺史的琵琶女素弦。
那女子掀开帷帽,露出纵横交错的鞭痕:“大人!他将在奴籍的姐妹混在瘦马里买卖!上月病故的瑶光,实是被他逼着连演七场《剑器舞》活活累死的!”
萧子陵嘴角仍噙着笑,袖中却悄然捏碎一枚蜡丸。刺鼻烟雾腾起瞬间,他飞身掠向庭中那株百年银杏——树洞里藏着所有奴契。不料银光闪过,陈默的刀鞘已抵在他喉间。
“萧公子可知,”陈默踢开树洞里的铁匣,“你半年前赠给吐蕃使者的舞姬,今早已死在鸿胪寺井中。”抖开的奴契雪片般散落,每张都摁着鲜红指印。
素弦突然扑到匣边,捧出半块霉变的桂花糕:“瑶光姐姐说…这是她最后一次登台前,您赏的。”
萧子陵望着桂花糕怔住。恍惚看见那个总在后台温酒等他的少女,总说“班主的箫声能让长安落雪”。那夜他醉醺醺将桂花糕塞给她,却忘了自己早在这群女孩的饮食里下了慢毒——为确保她们容颜永驻歌舞不衰。
陈默拾起张奴契,背面竟有玄镜司暗记:“你可知这些官奴,本是三年前洛阳案中要被灭口的证人?”
晚风送来邻坊的腊八粥香,萧子陵突然癫狂大笑。他精心编织的娱乐帝国,原来早被各方势力当作棋子。他甩出袖中玉笛击碎廊下宫灯,火苗窜上《霓裳羽衣》的绸缎戏服。
“都毁了干净!”他在烈焰中张开双臂,“横竖明日扬州又会送来新的瘦马——”
话未说完,素弦的匕已没入他心口。女孩们静默围拢,腕间金铃在火光中叮咚作响,像在为这场浮华梦送葬。
火场余烬未冷,云韶班的焦木残垣间忽闻马蹄声如雷。数十金甲骑士分浪而来,鞍上人着孔雀罗圆领袍,玉带悬着七宝璎珞,正是驸马都尉张远远。他勒马停在仍在燃烧的银杏树下,马鞭梢头缀的夜明珠照见素弦手中带血的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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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个忠仆弑主。”张远远俯身轻笑,金冠垂下的流苏扫过素弦惨白的脸,“三日前你给淮南刺史下毒时,也是这般果决?”
陈默按刀上前:“驸马认得这女子?”
“何止认得。”张远远甩鞍下马,靴底碾过萧子陵散落的沉香念珠,“本督半年前在平康坊听过她唱《子夜歌》——词里‘北斗阑干南斗斜’句,与叛王李瑗军中传唱的暗号一字不差。”
素弦猛然抬头,喉间出困兽般的呜咽。陈默这才注意到她颈侧刺着朵褪色红梅——玄镜司密档记载,永徽四年废太子私蓄的死士,皆以此纹为记。
张远远忽然用马鞭挑起焦尸衣袖,萧子陵腕间赫然露出半截金丝绳。驸马眼中闪过厉色:“果然是他!长公主薨前夜,寝殿窗棂上也系着这等金丝!”
狂风卷着灰烬盘旋而上,陈默看见金甲骑士们悄然围拢。他想起今晨收到的密报:张远远奉旨查办长公主案,却始终对玄镜司封锁消息。此刻驸马指尖正无意识摩挲着佩刀吞口——那上面嵌着的猫儿眼,与三日前刺杀沈青芜的刺客所用弩机装饰如出一辙。
“驸马既知萧子陵涉案,”陈默故意踢翻脚边妆奁,让那枚貔貅玉佩滚到火光下,“可知他每月十五都往永宁坊送扬州瘦马?”
张远远瞳仁骤缩。永宁坊住着他豢养的外室,那女子最爱训练舞姬演《兰陵王入阵曲》——而长公主,正是被一柄演武用的木戟刺穿心口。
恰在此时,素弦突然跃起扑向驸马。陈默挥刀格挡的刹那,见她唇间银光闪动——是淬毒的鬃针!张远远惊退时扯裂袍袖,露出臂弯陈旧针孔。
“原来如此”陈默刀锋转向驸马,“长公主察觉你用舞姬运送五石散,才招致杀身之祸?”
金甲骑士们刀剑出鞘的寒光里,张远远忽然纵声长笑。他扯开衣襟,心口处竟纹着与素弦相同的红梅:“阿姊至死都不知道,她最疼爱的弟弟,早就是废太子余孽。”
夜风送来承天门报晓钟声,陈默的刀尖垂落三分。他看见驸马撕裂的锦衣下,藏着半块与沈青芜妆奁中一模一样的虎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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