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能容许元嘉膝下空空几年?
谁也不敢说。
……
至冬月时,上京城迎来了久违的初雪,纷纷扬扬、零零散散地下了整个满月。
都说瑞雪兆丰年,元嘉想,来年或许是个好年。
临近年关,元嘉要忙的事情也多了起来,宫里府上,俱是一堆等着元嘉做决断的人和事。不过十数日的工夫,元嘉便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
而念夏,则赶在年前的最后几天被自己的老子娘接回了季家。听说已看中了好几户相熟人家的年轻儿郎,只等念夏回去一一相看。
念夏从太子府离开的那一日,元嘉没有出现,只叫人置办了一桌席面当是送行。又使逢春将身契还给念夏,另封了二十两银子和金银器若干,一则为其来日婚事添妆,二也算是全了这段多年的主仆情分。
至新年时,宫内陆续开始设祭、礼参。光熹帝身体未见大好,每日只在仪礼开始时露上一面。元嘉与燕景祁,既为储君储妃,自当诸事在前,而娄皇后有意淡去薛神妃之存在,一并替元嘉立威,便也刻意避让。两人遂住回了少阳宫,每日前朝后宫的领着仪礼,直到十五以后,才得空出宫。
柳安沅赶在旧年的最后一日回了上京,在国公府热热闹闹的过了个年,穆瑶筝则还在云南,要与自己的父母兄弟团完年后再回来。可于元嘉而言,这却是她第一个未与亲人共聚的新年,好在宫务繁琐,整日整日的忙下来,倒也没多少心思去感伤了。
只是不曾想,这雪才刚停,雨便又下起来了。
……
元嘉眉头紧锁地望着窗外,抿嘴不言。
虽到了好雨知时节的季节,可也不该一直落雨的。偏自入春的第一场雨开始,上京已断断续续下了半月的雨,近两日甚至隐隐有扩大的趋势。
长春馆的檐角处还在滴滴答答的落着雨点,入目是一片水意朦胧,当真是春色又临……可、这不正常。
“徐妈妈,你瞧这雨还会下多久?”
元嘉转过身来倚着窗棂,仍蹙着眉头朝徐妈妈问道。
徐妈妈并不看那雨,只扶着元嘉远离水汽侵袭之处,见其安稳坐下,又抬手将扇窗微合,这才道:“春雨连绵是常有的事,雨水多些,农户们的收成也能更好些,想来也是好事。”
元嘉闻言,面色稍好了一些,可仍是眉头未舒,迟疑道:“想是前几年的雨水无有这样充沛,我一时不惯,又看这大雪连着大雨,有些无底吧。”
“女君勿要忧心,”徐妈妈宽慰道,“想来若有灾祸,仓部司、水部司和都水监的官员们早该有动作了。如今太子每日在朝堂上,不也什么都没听到吗,那大抵是无事的。”
元嘉嗯了一声,又将视线移向窗扉狭缝处,雨依旧不大,只是密密绵绵的惹人心烦。
朝上既无事,便该是太平安康的。
元嘉在心中默默道。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惊蛰前后。雨势最大之时,人行十数步而难窥一物之影,直到雨停后半个月,方才散尽雾锁烟迷之象。
雨水带来的,不是丰收,而是灾祸。
紫宸殿。
“宁州大霖雨,山水暴涨,漂流二千余家,溺死者千余人,流尸东下……”①
光熹帝将手里的奏章攥得死紧,语气森然,“好啊,好的很!快一个月前的事情了,到如今才递到朕的面前,当真是以为朕要死了不成!”
说罢,将奏章狠狠地掷在地上,气得两眼发红。
因着身体久病,光熹帝已很久未动过这样大的火气了,紫宸殿内一时间噤若寒蝉,只跪伏在地上,叩求君王息怒。
娄皇后与燕景祁进殿时,光熹帝尚被怒气裹挟,紫宸殿内一片狼藉。
燕景祁一掀衣袍,便跪在了光熹帝面前,可前者只施舍般瞧了他一眼,却没有叫人起来的意思。娄皇后的视线在两人头顶上打了个旋儿,多年夫妻,她自然也猜得出光熹帝的心意。
这是迁怒上了。
想了想,遂行至光熹帝榻前,先把奏章从地上捡了起来,轻拂了两下不存在的尘土,将其收捡在书案上,而后才侧坐至光熹帝身旁,抚着前者的胸口温声道:“为着旁人的过错生气,到头来伤的还是自己的身子,实在是不值当,还请陛下息怒。”
“他们好大的胆子!怎么,是觉得朕病得上不了朝了,就可以欺上瞒下,抹掉这一千多人的性命不成?朕还没断气呢!”
光熹帝余怒未平,口气说不上好,可还是将手搭在娄皇后的手背上,安抚性般轻拍了两下,而后看向了燕景祁。
“朕让你处理国政,让你替朕主持朝野大局,你就是这样做给朕看的吗?太子!”
燕景祁重重磕了个头,沉声道:“儿臣有罪。”
“罪?朕哪敢定你的罪!”
光熹帝冷嘲一句。
“儿臣有罪!”
燕景祁又是一叩首,“儿臣虽忝居太子之位,却未行上达天听,□□民情之事,此一错;明知春夏多灾,却不曾使各州郡先行检修堤堰,兴建义仓,此二错;上京连绵雨水不绝,却仍未生出警觉之心,任由朝官奏报无虞而不深查,此三错!宁州千余百姓无辜受灾而死,儿臣责无旁贷,请父皇责罚!”
光熹帝见燕景祁言辞恳切,倒也散了几分火气。冷哼一声,虽还是不叫起,可面色却和缓下来了。
娄皇后从旁瞧着,眼中亦是欣慰,顺势道:“陛下,太子此行,一为请罪,二也是想请您示下,咱们还该速速治灾救民才是。”
见光熹帝仍不表态,又朝燕景祁道:“你在尚书省昼夜不休几日,可不是为了跪在这里充哑巴的,还不快起身回话。”
光熹帝眉心微动,又看了燕景祁一眼,终于松了态度,“起吧。”
燕景祁垂目谢恩,这才从地上起身,又将一直掩在衣襟内的奏章奉上。
光熹帝没有接过的意思,只对着娄皇后道:“瞧瞧,还真成了个哑巴了。”
娄皇后顺势收下奏章,又朝燕景祁示意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