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欲风雨那张脸……怎么可能!
次日,果如太医所说的那样,燕景祁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安神香燃尽以后,男人曾在晨间有过短暂的苏醒,但一双眼睛依旧空洞无神地大睁着,映不出丝毫光亮,不多时又呕出几口暗红的血,随即再度陷入昏迷。
那之后,便是短暂的清醒与昏迷间的不断交替。清醒时,燕景祁暴躁易怒,无法接受自己目盲病重的现实;昏迷时,却又气息奄奄,仿佛一不留神便会彻底撒手人寰……整个自明观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恐慌之中。
……
“皇后殿下!陛下龙体抱恙,久留此道观非长远之计,宫中医官、药材齐备,更存有陛下过往的全部脉案,臣斗胆,恳请皇后殿下即刻启程回京,方是上上良策哪!”
随行的一众官员中,侍中包义康先一步出声谏言,又引来身边数名同僚的点头附和。
“回京?予难道不愿意回京?!”
元嘉坐在上首,一整个上午已被数波类似的谏言搅得心烦意乱,如今再闻此话,眼中顿时凝起寒霜,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厉色——
“包卿,陛下如今是何光景,你难道不知?若强行启程,沿途车马劳顿,当中再有什么闪失,你来担这干系吗!予只怕到时候,你一个人的脑袋还不够砍哪!”
包义康一下子白了脸色,冷汗涔涔而下,连忙跪倒在地,叩头请罪道:“臣……臣失言!臣万万不敢!”
元嘉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火,目光如利刃般从在场每一个人身上扫过,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予也并非没有劝过,可陛下执意要留不说,更当着申内官的面冲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诸卿既如此忧心陛下龙体,不若待陛下清醒时,亲自劝说陛下回銮?若能劝得陛下回心转意,便是予的恩人,更是整个燕周的大功臣!”
她略一停顿,见下方官员个个低头缩肩,无一人敢应声,眼中讥色愈浓,“怎么,方才不还忧心忡忡,议论不休?如今予给你们机会,让你们去到陛下榻前,亲自将你们的忠君爱国之言说与他听,一个个的,又都变成锯嘴的葫芦了?”
仍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元嘉冷哼一声,“既无人有把握能劝动陛下,便都把自己的那点小心思给予收起来!眼下最要紧的,便是竭力顾好陛下龙体,稳住大局,而非挤在予这间小小的屋子里,说些无用的废话!”
一时间,屋内只能听见数道粗重压抑的呼吸声。站在最前头的几名官员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终是学了包义康的模样,撩袍跪地,声音干涩而恭敬,“臣等……谨遵皇后殿下懿旨。”
这一声如同宣告,余下官员唯恐慢人一步,齐刷刷跪倒一片,垂首应和,“臣等谨遵懿旨。”
元嘉俯视着匍匐在她脚下的臣子,眼底掠过一丝快意,又很快被压在一片平静之下。她的目光与跪在人群左后侧的虞长风有一瞬间的相接,而后几不可察地一颔首。
前者立刻会意,起身近前两步,又屈膝重新跪在元嘉身前,恭敬道:“女君,遵您的吩咐,臣已命手下精锐八百里加急返京,将陛下病况与此地情形一并送回,想来不日便能有消息传回来了。”
元嘉赞许般一颔首,随即将目光转向一众臣子,语气缓了些,却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此刻,稳住陛下病情才是第一等大事,你们当中若有人敢妄语胡言,惊扰圣驾,便休怪予不讲情面了!”
闻言,底下人非但没有惶恐,反而隐隐松了口气——皇后既已传消息回京,便是将此事摆在了明面上,其后是好是坏,如何安排,很快便有章程可循,也就不会将他们这群随行的官员卷进一场随时可能发生的风暴里。
于是众人又一次齐声应和,语调里甚至带上了几分如释重负的松快——
“臣等谨遵皇后殿下懿旨!”
元嘉正欲再敲打两句,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屋外,却见燕景璇揽着燕明昱,两人静立在阶旁的廊柱下,不知听了多久。燕明昱低垂着脑袋,整个人显得单薄而无措,燕景璇则微微抬了下巴,目光直直地望进屋内,与元嘉的视线撞个正着。
她顿了一下,很快便神色自然地收回了视线,只对着仍旧等候她吩咐的一众官员道:“诸卿且先退下,各司其职去吧。”
众人自是领命不提。
又等到臣子们全部离开,燕景璇才牵着燕明昱走进来。前者甫一进屋,便挣开了自家姑姑的手,小跑几步到元嘉身边,两只手紧紧攥住元嘉衣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安与惶急。
元嘉低下头,原本庄肃的脸色缓和不少,又动作轻柔地替燕明昱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神态专注而温和。
燕景璇看着眼前这一幕,忽而道:“可是……真的?”
元嘉没有立刻抬头,只沉默着将燕明昱衣襟上的最后一处褶皱抚平,才缓缓直起身,再不闪躲地看向燕景璇,“若……皇姊问的是陛下,那便是……真的。”
“我就离了两日,去找那个和……去为那件事情奔走,怎、怎就……”燕景璇语不成句,眼眶更是泛红,“陛下……祁弟他,我下山前还去见过他,他当时……只是有些疲累,精神却颇好,还有兴致同我说笑呢,怎会……骤然病重至此?”
“还能因为什么,都是……”
元嘉略一停顿,见燕明昱眼也不眨地望着自己,满脸都是对燕景祁病情的担忧和一丝几不可察的惶恐,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柔了神色,抬手抚过燕明昱发顶,温声道:“去见过爹爹了没?”
燕明昱摇头,小声道:“……兰姑姑说爹爹还睡着,我就只在门外头给爹爹请了安。”
“再去陪陪爹爹吧,和他说说话。爹爹这样疼爱阿昱,说不定一听见阿昱的声音就醒了呢。”元嘉转而看向逢春,“你陪着太子过去,动作轻些。”
燕明昱一听,立刻规矩地行了礼,又跟着逢春离开。元嘉直等到两人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后,方才重新看向燕景璇,恨恨道:“都是那个姓施的道士!竟蛊惑陛下服食金丹过量,这才引得他数疾并发,又酿成如今局面!”
燕景璇又惊又怒,“……您不是早下了严令,叫他们将金丹的效用减半了么?”
元嘉揽着燕景璇坐到榻上,口气愈发尖锐,“可架不住那姓施的胆子大,一心只想着谗言媚上!一听说陛下嫌弃金丹无用了,便趁着陛下单独传召他的机会,避开左右,又进献了满满一匣子的量!那东西哪里能乱用,连太医们也是几番斟酌,才敢让陛下将金丹与日常所服食的汤药混用的……他倒好,丝毫不顾忌陛下的龙体,更纵着陛下由着性子行事,这才、这才!”
元嘉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副气狠了的模样。
“……他人现下何处!”
燕景璇亦面露狠色。
元嘉缓了缓,道:“当夜便叫我给捆了扣下了,如今就关在观里的柴房,等押回上京,非叫他人头落地不可。”
“皇后未免也太好性了……此等祸害大周社稷的奸佞小人,活该就地处决,以儆效尤!”
燕景璇厉声道,跟着便要起身。
“皇姊!”
元嘉一把攥住燕景璇的手腕,“那道士的命,如今就捏在咱们手里,什么时候处置不得,哪需要将精力放在他身上!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陛下的安危!”
她紧紧盯住燕景璇的脸,“留着他,是为了更好地撬开他的嘴,问清楚他究竟在进献的金丹里掺了些什么,用量有无增减……这才是关乎陛下性命的要紧事哪,皇姊!”
话虽如此,可两人心中皆有数,眼下燕景祁的情况不可不谓之糟糕,谁也不知道他还能再支撑几时……谁也不敢赌。
闻言,燕景璇身形微僵,很快便甩开元嘉的手,向外走了两步,可又在跨出门槛的前一瞬停了下来。少顷绷着一张难看的脸坐回榻上,语气中满是不甘心,“咱们竟什么也做不了么!只能眼睁睁看着祁弟在生死关头煎熬……早知如此,我还去找什么和尚!”
元嘉眉心一动,旋即偏头看向燕景璇,追问道:“皇姊此话何意?莫不是已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