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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20(第9页)

“书桌上有研好的未用尽的墨……嘉娘,用它写两个字给我看看吧。”

燕景祁中途停顿了一下,似是犹疑不定,又似只是难忍身上的不适,总之到最后还是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元嘉应了声是,按着男人的吩咐走到书桌后头,只堪堪铺好宣纸,便再不见其他动作——无他,桌上摆着的,只有鲜红的朱砂。而她能握着的,也只有御批的朱笔。

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在眼前,元嘉却陡然生出几分怯意。她拿捏不准这是不是燕景祁的又一次试探,亦害怕今日之后,她强压在心里的那点野望就再遮掩不住了。

几番挣扎之下,元嘉的目光越过堆积如山的奏章,又朝榻上之人望去,可男人早不知何时半合上了眼。与元嘉视线交织的,是燕明昱那双澄澈纯净的眸眼,带着对世间一切的懵懂之态,此刻正全然信任地瞧着元嘉,甚至咧嘴露了个大大的笑。

看着稚子的笑脸,元嘉一时发昏的大脑陡然清醒过来──她如今是在急切什么呢?元嘉在心底暗暗唾骂了自己两句,将那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再度藏了回去。

“……还是让申时安进来吧,还有兰华。他二人服侍三郎已久,一人替三郎口念,一人替三郎笔录。我的字,便不在三郎面前献丑了。”

“我一句旁的话都还没说,你这会儿就在担心什么了……皇后?”

燕景祁的声音仍有些虚弱,却已然抬起了眼皮,又带着几分隐晦的不快看向元嘉。

是了,燕景祁继位几载,威严权势早不可同日而语,谁会去反驳皇帝的命令呢……便是她自己,自当年那一场争执后,再与男人相处时,也仍是面上和睦的。

“我担心什么……是啊,我担心什么呢。”元嘉蓦地笑出声来,“陛下说,妾身是在担心什么呢?”

“朕还以为,皇后对朕患有头风的事情早已心知肚明了。”燕景祁紧紧盯着元嘉,“皇后心细如发,又自来关心朕的身体,如今要你替朕分忧解难,怎么反倒为难起来了?”

不料燕景祁会在此时挑明自己的病疾,元嘉脸上明显有些错愕,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头脑发胀时被忽略掉的事情在此刻复又明晰……男人只是受头风侵袭后的权宜之计,所以才会在今日、在种种偶然之下对自己放了更大的权。可来日好转,不管是燕景祁自己想起,亦或是被有心人提及,都难保不对她生出隔阂,更可能因此害了她的阿昱。

她还不到能下赌注的地步。

“……陛下如今,已是世人皆知的贤皇帝,便是底下的布衣百姓,都知道陛下的勤政之名,他日史书工笔,想来亦不缺后人褒赞。”

元嘉先夸了一句,很快又冷下声音道,“可妾身却不愿自己受人诟病。从前种种,尚可以归因于陛下授意,妾身不过听命行皇后事罢了。可今日,若妾身在上面落了字,便是犯上僭越。他朝被觉出端倪,根本无从辩驳……陛下既要那流芳百世的好名声,难道还会再容我这个身有污名的皇后么?”

元嘉丝毫不惧男人的逼视,更不等前者开口,便又继续道:“陛下既有不适,便该好生休养。朝中事自有文武大臣主持,再不济,也还有端王这位兄弟撑着……不过几日光阴,陛下又何必非让妾身去冒险呢。”

至于这其中有几分真意,便另当别论了。而她将话说到这份上,亦是想逼得燕景祁一个准信──她季元嘉今日所行乃奉皇命,此后若再有行,也是遵从燕景祁这位皇帝的意思,旁人不能、也无从置喙。

燕景祁慢慢拧起眉头,他的视线在元嘉脸上来回扫动,像是在确认前者的话里有几分可信。手边忽而传来几声窸窣响动,引得男人下意识低头——安静了许久的燕明昱在这时候搂紧了他的手臂,又小心翼翼地将脸埋进他的颈窝。幼童或许尚不明白方才发生在殿内的暗潮意味着什么,但仍能敏锐地察觉到自家父母愈发激烈的言辞。

燕景祁安抚般往燕明昱背上抚了几下,再抬头时面上已褪去审视,以更加和缓的语气道:“为皇后者,为国分忧;为人妻者,替夫分忧。你今日听从我的话,是替我分忧,何须担心……本也不必担心。”

“这话,是陛下的意思,还是……三郎的意思?”

元嘉继续追问。

“是陛下,也是三郎。”

燕景祁又是一阵沉默,终是道。

元嘉心下陡然一松,不管真假何如,至少男人愿意开这个口,于她,便又多了一层保障。

重又垂下眼帘,元嘉将目光停留在空白的宣纸之上,左手抚平折痕,右手提起狼毫,笔锋掠过朱砂,动作一气呵成,白纸顷刻间被朱红洇透。

不多时,元嘉悬腕而止。

“……到底还是比不上三郎的字。”

元嘉默默打量了两眼,最终无奈地将笔搁下,语气颇有些遗憾。

燕景祁闻言,浅浅抬了下眼皮,又伸手接过元嘉递来的纸张,垂目扫了两眼,“……已具神形,剩下的便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说着,又用指尖在元嘉所写字迹的某两处轻点了几下。

元嘉自是应下不提。

燕景祁颔首,复道:“前次你读过的那本,就放在那一摞奏章的最上面……打开它,我念一句,你写一句。”

竟已积攒了几日的朝政没有处理。

元嘉退后两步,取了奏章又回到书桌后头坐下,笔尖再一次沾上朱砂,手腕微悬,只等着燕景祁开口。

“……卿所奏之事……朕闻……着令……照此办理……”

元嘉敛目细听,又一笔一划地写上去。

燕景祁也不是每一份奏章都批阅得仔细,诸如请安、进贡一类的文书,便也只会让元嘉简单写上一两个字,示意知悉罢了。如此,一人口述,一人撰记,又过了近两个时辰,积在书桌上的那一摞奏章才堪堪被扫净。

元嘉长舒了口气,总算将悬了许久的毫笔放下,左手握住右手手腕,或轻或重地按捏着。好一会儿,酸胀的感觉才有所缓解。

她从座椅上起身,又行至燕景祁榻前。本想着今日耽搁许久,或许已误了男人服药的时辰,此刻先带着燕明昱告退离去为宜。不想这小小孩童仍旧精神抖擞,虽还老实倚在男人怀里,一双圆滚的眼珠子却不住地转来转去,半点没被方才沉闷的说话与写字声搅扰,甚至连一丝困意也无。

元嘉惊讶地一抬眼,“……这是没睡?”

燕景祁轻笑一声,还不及说话,便听见燕明昱自己答道:“阿昱不困!不睡觉!”

小孩子年纪轻,他二人说的又都是些前朝政事,所言繁冗,燕明昱不觉困倦,倒也是奇事。

元嘉亦柔了神色,“今日已陪了爹爹许久,爹爹也要休息了。阿昱下来,该和娘亲回清宁宫了。”

燕明昱唔了一声,顺从地从榻上爬下来,先喊了声“爹爹”,又扯了扯元嘉衣角,仰头问道:“阿娘,那我明日还可以来找爹爹吗?”

这便不是她能许诺的了……且燕景祁头风发作,如今尚自顾不暇,怕也不乐意日日被人打扰,哪怕这个人是他的骨肉。

“明日来,后日也来……跟你娘亲一起来。”

燕景祁抬手抚了抚燕明昱发顶,面色虽苍白,声音却多出几分清朗。

元嘉又看向男人。

“……你每日这个时辰,都带着阿昱过来。”燕景祁显出几分躁烦,“朕、我这一次发作的厉害怕是小半个月都不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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