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阿姊所言,她说仆从之作务不惯,要帮你另寻差事,不无理由,可我不知你为何坚持,其中理由我也不问。”
雨烟手一抖,些许哑然,原来对方早知自己嫌疑,当真是呆子,又听见他道:
“雨烟你是读过书的,以我之理,你可以是仆从,但仆从不代表尊卑优劣,于你只是谋生手段罢了。可我有些觉得,你好像搞混了。”
“你不同于普通女子,放低身份在我身旁,倒让我觉得可惜。”
“我希望我们是平等的人,你原先并未将自己看做仆从,後面却慢慢变了。”
原茂关切地注视着雨烟的神情变化。
雨烟闻言心疑,原茂怎知自己心中所想,深挖出来放在面前,是那气运结,还是劫数所致?
仆从不是地位嘛,是啊,郎君叫的多了,怕是与举里相遇,让两个同类人相比,也将自己放在举里的位置,因还恩而落于低位。
我是雨烟,是龙王的弟子,是原府的仆从。初入人间,人行于世间需身披多层皮囊,愈行愈远,愈远便愈加疲惫。
官场左右逢迎也好,身居高位颐指气使也罢,职事于身,都为外物。
不因行之事耻而自立卑位,莫不可忘自我。
人生而平等,本无贵贱,看轻自己,擡高别人,崇尚高位,风气难改,故本心难守。
“我还是觉得,我应是见过你的,很熟悉。”
原茂的声音又拉回雨烟思绪,因果连结,缘分相接,河边清新的青草味浸润疲惫。
他又道:“不要顾虑太多,随心而行。”
师兄曾言,随心而行,便为天命所指。
几日间躺在心中紧绷的丝弦终于断开,白光闪动,只化作对方眼中万家灯火。
何时起,雨烟总是被自己困住,龙宫一别,总觉得不管怎麽走,变数总是会到达那个定数,所以开始习惯一切,不论是否宜适。
感受着手背传来的温度,有似传入血液般通透,河边蛙声零星,些许遁入河水噗通不见。
雨烟自嘲地轻笑一声,道:“大郎君你既尊我,我又有何理由神伤,我会牢记在心的。”
雨烟见原茂起身,扶起自己,檀木蜜香贴近,萦绕身侧。
原茂抱了一下身前的人,又轻轻拍拍她的背,似鼓气,道:“既如此,上巳夜你要开心些才是。”
女子又走在前,一道身影随後紧紧跟着,红宝兰花钗在火焰照耀下闪动不止。
随人潮涌动,河面开阔,女眷们的嬉笑声慢慢清晰,往河边靠去,河面上开出点点荷花,顺水流下,雨烟趴在石栏上细看,原是木质荷灯。
原茂一只手撑着栏杆,望向河中央,道:“人们常在灯底题上消灾的愿望,是美好的向往。”
烛光照亮身前人的脸,撒上暖色,他道:“走吧,那边有卖荷灯的摊子。”
小贩举着荷灯,摊前被男女围住,生意甚好,十文一盏,十文十文入了小贩的陶罐。
雨烟将一盏青色荷灯举到原茂面前,细细比对,道:“我觉着大郎君适合青色。”
“那你便再拿个红色的吧。”原茂递出二十文,又进陶罐。
雨烟看着铜钱道:“其实我有钱的,我可以自己付。”
两个人伴着两盏荷灯往河阶走去。
原茂细细看着荷灯,回:“你的存着就行,日後还要找家人吧,我有当然是先用我的。”
“你要题什麽字?”雨烟晃晃手里的青色荷灯。
“说出来就不灵了,以後有机会告诉你。”
二人蹲下拾起地上的墨笔,交换过荷灯,往灯底写字,毛笔与木头摩挲,墨汁沿着木纹蔓延,渗入灯内。
灯底触水,笔墨祝愿又融入河流,荷灯被河水推向远方,交织在天地间,带走心愿。
雨烟好奇问:“你写了什麽?”
原茂松口道:“我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平安。”
“你不是说,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那便把让它不灵的这句话忘了就是,再说,是我自己要告诉你的,你无需担心。”
原茂反问:“你呢,写了什麽?”
师父师兄都无需自己为他们祛灾,身边没有别的人,总不能说希望消去举里的恶行,让原茂能好好活着吧,假若如此,到时候原茂又要追问个不停。
雨烟道:“我不说。”
原茂苦笑着,“你怎麽耍赖呢。”轻轻拍了一下雨烟的手臂。
雨烟得逞地起身,笑了,“我什麽时候说要告诉你了。”
对方摇头,低低笑了一声,“罢了罢了,你也平安就行。”
夜色渐浓,市井场上人语稀稀,光点四散落在各家门头,该回原府了。
六话止荷星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