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头望着漆黑牢顶,要与所有人失约了,这是遗言吗?她突地笑起来。
未时初,云诗院外少见的停了一辆马车。
原茂套了件深褐色外袍,戴上帽子出门,马车摇晃,绕着路驶了许久,最後在小道里跟上了一辆马车。
两辆马车似毫无联系,驶到大理寺门口。
原茂下车,眼尖地跟上前方那位套着蓝袍的人。
大理寺狱门口,前方的蓝袍开口道:“别忘了我们的赌约。”原茂只行礼。
钏平公主让婢女在狱外候着,二人顺利过了层层把守,带路狱卒绕过许多弯,在一个牢房前停下,行礼示与钏平公主。
钏平公主扬手,四周守着的狱卒尽数退下。
雨烟在干草之上打坐,心想那国师真有闲情逸致,三天两头来这里看她,眨眼间,她看见的是一个蓝袍女子。
四目相对,对方拉下帽子,是一张陌生女子脸,与这脏乱的大牢格格不入。
女子轻笑,转头道:“这就是你娘子?光阴须臾,倒是真让人可惜。”
接着褐色身影出现,雨烟何其熟悉,他拉下帽子,哭也似地向雨烟笑了一下。
他把着铁门问一旁的女子:“钏平公主,这牢门何不能开?”
……公主?
女子回道:“钥匙不在大理寺。”随即走到一旁。
原茂不多纠结,转头望着牢内的她。
雨烟觉着如梦一般,似幻觉,四格光昏暗,她极力辨认着,身子定住动弹不得,这时,原茂样子的人唤了一声:“烟儿。”
雨烟闻言方才下了干草床,一步一踏地走到铁门边,她伸手,先摸了摸扶在铁门上的他的手,是真的,对方回手将她的手握住。
雨烟仔细看着原茂的脸,他眼圈泛红,却朝自己笑着,奇怪,以为死之前不会再见了,雨烟觉着自己眼睛发酸,鼻子微堵,想是与原茂比也好不了多少。
“你怎来了?”雨烟轻问,原茂将她的手又握得紧些,“我担心你。”
他说完又撤了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轻轻擦拭雨烟的脸,“发髻没乱,只是,只是脸上沾了些灰,没事的。”
雨烟抚上原茂擦拭的手,接过那块帕子,道:“我……我走不了,也不打算走了。”
她看见对方垂眼,一滴泪顺着他的眼睫滴落,他继而浅笑道:“我知道的,我知道,我相信你,你照着自己的心意去走就是。”
雨烟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祭祀的事情,你知道了吧。”原茂轻轻嗯了一声。
“将于何地祭祀?”
雨烟看着原茂未言,看来祭祀一事被藏得甚严,他也不知。
“将于圜丘祭祀。”
二人回头看着一旁背着身的钏平公主,公主又问:“祭祀後,国运真的能增加吗?百姓会好过些吗?”
雨烟听着陌生声音,却也感激,道:“国师欲夺祭天气运,不过我可以先除去她,往後灵气,我会献给国与民。”
钏平公主深吸一口气,“如此多有感谢,那国师怂恿帮助陛下害民,颇受陛下信任,本就该死。还有一刻时间,我会在狱门外等他。”说完蓝袍便消失在了大牢转角。
原茂又上前一点,心疼地看着她,问:“我能如何帮你?”
雨烟思索道:“一是火祭,我不确定这回祭祀会用何种火;二是国师,我欲以天雷劈她,她受不住天地灵气,不论用何法器,她被劈到便非死即伤。”
雨烟拿出青鱼玉佩,探手将原茂腰间的玉坠解下,“三是祭祀後逃离,我到时难说会不会死。”她将玉佩系在原茂腰间,把玉坠收进自己怀里。
“你带着这玉佩,还有我房里的珍珠,去大慈恩寺找青脸龙王,说不定龙王会因慈悲来救我。”
原茂愣住,拿出怀中的红宝兰花钗和珍珠,回:“我拿着这些去过了,龙王没有回音。”
雨烟接过钗子,一阵杂音传入脑海:‘烟儿是你吗?听得见吗?’
雨烟装作无事发生,回:“玉佩里有我的灵力,说不定能把话传过去。”
“你稍等……”雨烟转身走到桌边,撕下一小块帔子,钗尖沾灯灰,在布上写着什麽,写完又偷偷瞟了一眼原茂,觉得不太妥当,摘下铜镯,将小块布塞进镂空镯子中。
她走向原茂,将铜镯放在他手心仔细道:“你在拜龙王时将它一并贡着,镯子不见,便是龙王听见了。”
原茂看见镯子内的布,把它收进怀中,“还有火祭,我会帮你的,我不会让你死的,那个国师,我也会想办法的。”
“你这几天受委屈了,没有人欺负你吧,晚上会不会冷,我……”原茂停下嘴,再说下去他便止不住落泪,可他现在不能哭,不能露出那种轻摇的表情,既已遵心向大义,悔泪最贱。
雨烟用帕子擦干他眼角光点,道:“我知道的,往後你若不悔,便等我吧。”
原茂擡手,覆上雨烟的手,闭眼隔着帕子感受那熟悉的温度,“我会的,我会等你。”
雨烟最後道:“念安。”
原茂松开她的手,“念安。”
一刻已到,如此短暂,最後一眼如此绵长,又如此单薄。
走在昏暗大牢,原茂先前觉得舍身为民是件光耀的事,可这国家何处可舍?何处可居?
他的心中有些怅然,这个国家太沉重,压死了太多人,底下鲜血淋漓,垫高了大地,而後为数不多的人伸手托举起这个国家,露出他爱人的尸体。
四十六话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