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头,甲胄映着天光,似群鲨露出白腹。
淮安卫的援兵到了。
为首的人穿着一身光亮的鱼鳞甲,黯淡天光自他脖颈後洒下。
肩头蓑衣滴着水,斗笠微微擡起,一队人马停在两丈外,剑未出鞘,巷子里的雨丝却已断了十七八根。
段枝抽出刀,身後一衆十三舵弟子也齐齐抽刀,檐角滴下的水珠撞在刀鞘上,“叮”的一声,比更鼓还清脆。
寒芒熠熠,在雨中闪烁。
下一瞬,人影重叠起来,血光飞溅,刀光起落,整条巷子的雨都在横流。
无奈双拳难敌四手,淮安卫为首的将领败下阵来。
左臂被砍了一刀,他转头望向身後一名弓箭手,“快去……快让李佥事过来……”
雨还在下。
李约赶到之时,十三舵的人已经退去。
士卒拱手一礼,面上满是血雾,“李佥事。”
李约不言不语地下马,“立刻封锁城门,车行丶码头,各个地方一一去搜。还有药铺丶医馆,所有医馆都封起来!我便是不信,一个打水牢里提出来的人,能安置去何处!”
大雨滂沱。
淮安码头,柳枝摇曳不止,几为风所断。
黄处昆坐在石阶上,葛布衣摆滴着雨水,身侧一口一口朱漆箱子被擡上船。
二十步外,漕船吃水线暴涨,朱漆箱撞上甲板,迸出闷响。
“黄工首,这箱笼怕不是装了镇江铁锚?”帮工叉腰喘气,斗笠边缘雨帘成瀑,冲刷着地下石阶。
黄处昆放下手里的鲁班锁,掌纹里嵌着的桐油反着乌光,“好不容易来一趟淮安,总要带些吃的回去,我们那边一大家子,光侯官县一支的宗亲就有几百口人,我在三个县做工,见了人打招呼,到时候还不够分呢。”
帮工抹了把溅到眼皮的雨水,叹了一口气,又望向他,“那你也别搁那儿坐着了,过来搭把手。”
黄处昆应了一声,拎起箱子上的两捆棕绳往船尾走,草鞋在湿滑的甲板上踩出脚印。
不一会儿,雨幕深处,传来开船的铜锣声。
冷雨敲打竹节的脆响中,黄葭的指尖触到了竹筏缝隙的青苔。
擡起沉重的眼皮,她发觉自己正浑身湿透地躺在竹筏上,背上传来一阵灼烧感,这灼痛自肩胛骨炸开,刺激得身体战栗,手下意识摸向後背,黏腻触感中焦糊的颗粒。
是烧伤。
她撑着竹筏坐起时,正瞥见焦黑龙骨正被人拖上岸,焦味与桐油混合的气息漫过喉头,她猛烈地咳嗽起来。
“黄船工,你没事吧?”隔着浓雾,竹筏一头带着斗笠的人转过身来。
是林湘坡。
黄葭定了定神,朝他挤出了一个笑容。
竹筏正往岸上去,周遭江雾浓得化不开,依稀见对岸围了一大片人,鳞甲折射出青灰天光,像群鲨露出了森森齿列。
水雾凝在发梢,她屈指按着竹节凸起处,指甲缝里还嵌着昨夜火场的碳屑。
沉下去的大船已被人捞起,却已被烧成了一片废墟,船身散出的水气伴着晨间浓雾,浮在空中。
结束了麽……
她回忆起火中的那个声音,分明是逃走多日的席舵主。
他当时看见她,似乎惊呼了一声,与此同时,江忠茂被几个士卒打扮的人拖出舷窗,一阵衣料扯断的声音震动在耳边。
雾霭深处忽起哨鸣时,一阵疲惫从头到脚涌来。
她眼前一黑,再度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