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裴知礼立刻阻拦,“此一时彼一时,母亲此次态度坚决,非同往日。”
“母亲反对又如何?”李玉娇不以为然,“最后还不是公爹说了算?”
裴知礼摆了摆手,见妻子又要着急,只得放缓语气安抚:“你要准备,我不拦你。但切记,在封赏的旨意明确之前,万不可将东西送去,更不可在三弟妹面前提及此事,只当从未发生。”
李玉娇虽不情愿,也知这是眼下最稳妥的法子,只好点头:“行,依你便是。我这就去盘盘账,心里好有个数。”
说罢,她便转身走向妆台,翻找起账册来。裴知礼望着她忙碌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眼底却掠过一丝复杂的思绪。
***
两个月后,北境大捷的喜讯如春风般吹遍望京,街头巷尾张灯结彩,酒肆茶楼人声鼎沸。连月来笼罩在相府上空的阴霾,也似乎透进了一丝活气。
裴鸿儒心知,关于三子裴知鹤封赏之事,再也拖不下去了。总不能在陛下召见时,还推说因父母争执未休,甚至大打出手,所以尚未议定。
那几日脸上顶着抓痕,所受的嘲笑与奚落,他是再也不想体验了,都不够丢人的。
可每当他试图寻裴知鹤商议,便能感到陈岚那冰冷的目光,如影随形地钉在自己背上。到后来,情形愈发离谱,她竟直接派了心腹婆子守在书房外、回廊下,美其名曰“伺候相爷”,实则是明目张胆的盯梢。
裴鸿儒只觉一回府便如芒在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从雕花窗棂后、假山盆景旁窥探而来,令他寸步难行,更别提与儿子密谈。
更让他难堪的是,陈岚有时还会故意找茬,对严令蘅扬声说道:“阿蘅,我上回同那起子不讲道理的无赖动手,竟还落了下风。没想到那老夯货不仅嘴皮子利索,手上竟也有两下子歪功夫。你得好生教我几招厉害的,下回我非撕烂他那张破嘴,看他还怎么满口喷粪,尽说些我不爱听的混账话!”
这几乎是指着和尚骂秃驴,裴鸿儒听得面皮发烫,不禁暗暗迁怒于严令蘅:都是这严家女儿带坏了风气,好好一个知书达理的诰命夫人,如今竟学得这般泼辣。
他无从发作,只得强忍憋闷,拂袖而去。
几番下来,他算是彻底领教了陈岚的厉害,再也不敢主动提及赏赐之事。
僵局一直持续到即将面圣的前夜,裴知鹤主动来到书房,平静询问:“父亲,明日面圣,关于赏赐之事,我该如何回话?”
裴鸿儒望着眼前这个沉静的儿子,再想到后院那位悍妻,千般算计终化作一声长叹,带着几分萧索与无奈挥了挥手:“罢了,你自己决定吧,为父不管了。”
裴知鹤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戏谑之意,面上却愈发恭谨:“还是请您定夺吧。此事关乎家族未来,再说二哥他——”
“不必说了!”裴鸿儒像是被烫到一般,急忙打断他,语气带着几分心有余悸的急促,“你娘盯得紧,我做不了主。这是你自己挣来的功劳,自己拿主意。至于你二哥的前程,我再另想他法便是。”
话音未落,他竟不敢再多停留,几乎是脚步仓促地转身离开了书房。他走得飞快,生怕慢了一步,自己会忍不住后悔。
那可是泼天的功劳啊,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它从指缝间溜走,怎能不心痛!
裴知鹤独自留在书房内,看着父亲近乎逃离的背影,静默片刻,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
龙乾宫内,裴知鹤深吸一口气,撩袍端跪,语气坚定:“陛下,北境大捷,乃将士用命,草民不敢居功。然,草民确有一事,斗胆恳请天恩。”
“讲。”
“草民寒窗苦读十余载,所求的不是高官厚禄,只想凭真才实学,堂堂正正考取功名,为陛下分忧。可今年春闱刚过,按例要再等三年才能应试。”
他抬起头,目光恳切而坚定:“三年光阴实在太长,于国于民,草民都怕虚度了。因此斗胆恳请陛下,为天下寒门学子,也为激励士子之心,特开一次恩科,允许草民与有志之士明年就能下场应试!”
殿内为之一静,皇帝眼底掠过几分赞赏。
这裴知鹤竟将一己之前程,与“激励士子之心”的大义绑在一处。这个请求既全其风骨,又给朝廷带来了施恩于士林的美名,实在是一举两得。
皇帝的指尖轻叩御案,“开恩科,惠及天下士子,此乃朝廷德政,不算对你的赏赐。你既有此志,朕便再许你一诺——”
皇帝目光如炬,身体微微前倾,龙袍袖口在御案上铺开一片明黄:“待你明年恩科高中,金榜题名之日,朕许你殿前自明心意,亲自为你点选官职。翰林院、六部、乃至御前,只要你才德堪配,朕必量才而用,许你一条真正的青云之路。”
他话音一顿,眼底锐光直透人心:“裴知鹤,朕将这未来交到你手中,你可有胆量接稳?”
这番话,重于千钧。它意味着皇帝将他的前程彻底与皇恩绑定,既是无上殊荣,亦是严峻考验。
裴知鹤心潮澎湃,深深叩首:“陛下隆恩,重于泰山。草民必竭尽全力,不负圣望。”
圣旨传出,昭告天下,为贺北疆大捷,特开恩科,于来年春日取士。消息如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朝野间激起千层浪,自然也迅速传回了裴府。
裴鸿儒在书房中听闻此事,执笔的手悬在半空,良久,才缓缓落下。
他望着窗外庭院中那棵苍劲的古松,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那个即将一飞冲天的儿子,心中百味杂陈,最终化作一声复杂至极的长叹:“潜蛟终是入风云,再难受困于浅滩。”
与此同时,二房院内。
裴知礼缓步走入,见李玉娇正对着满桌的账册和礼单凝神盘算,那专注的模样,仿佛在筹划一场至关重要的战役。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玉娇,这些不必再费心清点了。”
李玉娇闻声抬头,眼中带着不解:“为何?这些都是顶好的产业,若折算成现银,或直接赠予三弟妹,必是份厚礼。”
裴知礼摇了摇头,目光深远,语气平静却笃定:“因为用不上了。恩科已开,圣意已明。自此之后,三弟便如蛰龙得诏,直上青云。”
李玉娇微微一怔,看着男人那前所未有的认真神色,瞬间明白了这话中的分量。满腔的干劲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顷刻间泄了个干净。
她悻悻地将手中的账册往桌上一丢,喃喃道:“这么说,我这些日子的心思,竟是白费了?”
裴知礼见她神色黯然,伸手轻轻按住账册,温声道:“谁说这些用不上?我自会凭本事谋个前程,但家中诸事、人情往来,哪一样不需你这位贤内助精打细算?”
他指尖在她手上轻轻一点,“这些本事,往后正是要大展拳脚的时候。”
李玉娇闻言,眼神才重新亮起些许微光,打起精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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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传至松涛院,恩科之事终成定局。裴知鹤与严令蘅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抑制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