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将至高权力与极致女性魅力粗暴结合的、令人不安的美。
母亲对四面八方投来的、混杂着敬畏、渴望、鄙夷与震惊的目光恍若未觉,她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惯常的威仪,径直走到王座前,优雅地转身,入座。
那宽大的王座,似乎也只是堪堪容纳下她雄伟的身姿。
“拜见统领大人——!”礼宾官高声唱喏。
殿内众人,无论心思如何,此刻都齐刷刷躬身行礼,声音响彻大殿“拜见统领大人!”母亲缓缓起身回礼,动作间,胸前的波涛与臀侧的春光又是一阵惊心动魄的摇曳。
接着便是繁杂的开始流程宣读各方贺表,禀报各地祥瑞,引见重要使节……一套繁琐而冗长的仪式下来,足足耗费了近一个时辰。
我耐着性子坐在下手,目光看似低垂,实则将殿内众人的神色反应尽收眼底。
那些安西世家子弟出身的近卫,眼神中的炙热几乎不加掩饰;一些老成持重的文官眉头紧锁;镇北军系统的将领们则大多面色复杂,既有对主君的忠诚,似乎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好不容易,这套繁琐的流程才结束。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一种无形的压力开始弥漫。
我知道,铺垫已然足够,正题,要开始了。
空气仿佛凝固,等待着第一个打破平静的声音。
是母亲的训示?
还是某些人迫不及待的难?
我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等待着风暴的启幕。
冗长乏味的述职终于接近尾声。
我冷眼旁观,看着小姨妇隐以及她身旁那几位安西世家门阀的代表,他们时而交头接耳,时而将目光若有若无地扫向我,如同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等待着出致命一击的时机。
果然,就在最后一位酋长退回班列,殿内出现短暂空隙的当口,一名身着文官服饰、手持玉笏的中年男子快步出列,他声音洪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统领大人,诸位同僚!下官疏勒郡守,子车桓!”他先是自报家门,随即话锋直指核心,“适才诸位所陈,虽关乎民生军务,然皆乃一地一时之小事!而今我镇北司境内,乃至整个西域,最大之事为何,诸位为何避而不谈?”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宝座上的母亲,声音愈激昂“前有龟滋王悖逆作乱,而今我镇北司麾下诸位大人方能安然聚于此龟滋王庭议事,我等最应感谢何人?自然是韩月少主!”
“少主以雷霆之势,三日攻破龟滋王城,平定内乱!更在数月前,亲率大军,深入安西不毛之地,大败波斯百万雄师,阵斩波斯王大流士一世!此外,盘踞安西、屡屡作乱的十数部族酋长、邦国国王,亦被少主一一扫灭!此等不世之功,彪炳史册,震古烁今!”子车桓越说越激动,他高举玉笏,向着母亲深深一躬“故此,下官斗胆,特请统领大人,对少主予以重赏!下官以为,当晋升少主为镇北司副统领,协助妇姽大人,共同执掌这安西万里疆土,方能彰显功过,安定人心!”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掷地有声,仿佛全然是为我请功。
然而,他话音未落,一个白苍苍的老臣便颤巍巍地站起身,慢悠悠地说道“子车郡守所言,少主功勋,确实不可磨灭。然……杀孽过重,动辄灭国屠族,终究非仁德之举,非大国风范啊。”
紧接着,一位身着华服、气质雍容的女贵族也起身附和“老太常所言极是。况且,我历代镇北司统领,皆未设副职,此乃祖制。如今骤然破例,恐有不妥。依妾身看,如此重大人事任命,理应请示朝歌朝廷,由皇帝陛下圣心独断方为稳妥。”
这时,一个站在世家行列中的年轻子弟按捺不住,猛地出列,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镇北司历来以武立邦!莫说是统领、副统领,便是一寻常百夫长、千夫长,也当由勇武过人者当之!少主立功之事,我等不敢否认,但其人……手无缚鸡之力,此乃众所周知!若让一不通武艺之人位居副统领之高位,岂不让四方蛮夷嘲笑我镇北司无人?”
子车桓立刻做义愤填膺状,反驳道“迂腐!简直迂腐!少主灭龟滋,破波斯,南驱藏人三千里,武功盖世!如今西域之地,但闻少主之名,蛮夷小儿亦不敢夜啼!此等威势,何来‘无人’之说?!”他顿了一顿,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语重心长”“不过……诸位所言,亦不无道理。祖宗之法,确不可轻废。下官有一折中之策少主可先交出兵权,专司文职,协助妇姽大人处理行政事务。如此,既可酬其大功,又不违祖制,更可让少主远离沙场凶险,实乃两全其美之策!”这几人一唱一和,红脸白脸,配合得天衣无缝,最终图穷匕见,目的便是要明升暗降,夺我兵权!
我看着他们煞有介事地争论,最终“勉为其难”地达成这所谓的“共识”,内心只觉得一阵冷笑,几乎要嗤笑出声。
这等拙劣的戏码,也敢在我面前搬弄?
但此刻,最关键的是母亲的态度。我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目光越过那些跳梁小丑,直接看向宝座上的母亲。
母亲的神色平静,对于眼前生的一切,似乎早已有心理准备,甚至可以说,一切都在按照她预想或默许的剧本进行。
她感受到我的目光,温柔地看向我,那双美眸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但语气却显得格外理所当然“月儿,”她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你此番西征,确实辛苦了,为娘,也为镇北司,立下了不世之功。”她微微停顿,仿佛在斟酌词句,“只是……正如诸位大人所言,兵凶战危,你常年在外,为娘实在放心不下。以后……你就跟在娘身边,处理政务便好。”她的话语如同温暖的枷锁“一来,是为了你的安全。”
“二来……也好让为娘,放心。”她将剥夺兵权、禁锢身边的行为,包装成浓浓的母爱与担忧。
我看着她那看似关切无比的脸庞,心中一片冰寒。
果然,在权力与家族野心的天平上,昨夜的温情与承诺,终究是轻了些。
母亲那番看似关切、实则要剥夺我兵权的话语还在殿中回荡,如同一张温柔的网,试图将我困住。
我心中念头飞转,依旧无法完全确定母亲的立场——她究竟是忌惮我功高震主,威胁到姒家对镇北司的世袭掌控,还是真的仅仅出于那扭曲的占有欲,想将我永远禁锢在她身边?
无论如何,被动接招绝非良策。我深吸一口气,脸上挂起从容甚至带着几分谦逊的笑容,缓缓起身,先是对着母亲和在场的文武百官拱了拱手。
“母亲大人,诸位大人的厚爱与考量,韩月在此先行谢过。”我声音平和,仿佛全然接受了之前的安排,“月深知,此番能侥幸破波斯,灭龟滋,非月一人之功,实乃仰赖安西父老倾力支持,以及麾下数万朔风军将士浴血奋战、效死用命之结果。”我将功劳推了出去,姿态放得很低。
“至于这副统领之位……”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子车桓和那些世家代表,语气显得云淡风轻,“关乎祖制与朝廷规制,确需慎重,暂且搁置议一议,也无不可。”
“至于军权,”我加重了语气,目光变得坦然,“月从未贪恋。兵者,国之重器,本就应归于镇北司统一调度指挥。”这番话,似乎完全顺从了他们的意图,我甚至看到小姨妇隐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得意的弧度。
然而,我话锋紧接着一转“然而,功是功,过是过。将士们为国征战,凯旋而归,其功绩不容抹杀,其血汗理应得到酬劳。此乃激励士气、维系军心之根本!月不敢有过分要求,只求镇北司能依照我镇北军历来成例,对朔风军此番西征之功,予以公正赏赐!”我目光炯炯地看向母亲,以及负责钱粮的官员所在的方向,声音清晰而坚定地报出了一连串数字“按我镇北司《赏功例》所载阵斩普通敌兵一人,赏白银一两;阵斩敌军校官一人,赏白银十两;阵斩敌将一人,赏白银百两;阵斩汗王或邦国国王者,赏白银千两!攻破小型城邑一座,赏银千两;攻破大型城池一座,赏银万两!”我每念出一条,殿内不少人的脸色就僵硬一分。
我视若无睹,继续朗声道“今次西征,我朔风军共计攻破波斯王都、龟滋王都等大城两座;攻破沿途负隅顽抗之小城三十七座;阵斩波斯王、龟滋王、车师王、高车王等国王四人;阵斩大小部落汗王十人;阵斩敌军将领七十余人;累计歼敌……逾十万人!拓土万里,皆已登记造册,清晰可查!”我最后掷地有声地总结道“以上所有功绩,依照《赏功例》逐条核算,合计需请镇北司支付赏银——八百三十万两!”
“此乃朔风军将士应得之血汗钱,还请母亲大人,及诸位主管钱粮的大人,按期足额支付,韩月在此,代数万将士,先行谢过!”八百三十万两!
这个天文数字如同惊雷,炸得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这几乎是要掏空镇北司多年积蓄!
果然,一直冷眼旁观的赤玄立刻按捺不住,猛地站起身,指着我厉声道“韩月!你休要在此巧立名目,盘剥司库!早有碎叶商人回报,你私自将西征所获之金银珠宝、土地良马,大肆赏赐给朔风军,人人获利丰厚!如今岂有脸面再向镇北司索要第二份赏钱?何况,谁人不知,你朔风军普通一兵之基础军饷,便是普通镇北军的三倍以上!按此说来,非是镇北司欠你,倒是你朔风军,该将其额的饷银拿出来,贴补其他镇北军兄弟才是正理!”
面对赤玄的咄咄逼人,我非但不怒,反而出一声冷笑,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她和那些面露赞同之色的世家官员“赤玄将军此言差矣!我何时‘主动’要求过放权?方才又是谁,口口声声言道,要我‘交出兵权’,‘专司文职’?”
我语气带着讥讽,“既然诸位大人想要接手这支能征善战之师,想要掌控这柄为我镇北司开疆拓土的利刃,那么,养活这把利刃的代价,自然也该一并承担!”我踏前一步,气势逼人“没有真金白银,何来能征惯战之兵?我韩月并非贪财之辈,但我要对追随我浴血奋战的数万将士负责!他们用命搏来的赏赐,一文都不能少!否则,寒了将士之心,日后还有谁肯为我镇北司效死?这个责任,你们——谁担待得起?!”
我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道理,和眼前赤裸裸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反将一军!
想要我的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