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书房中的妥协与眼泪之后,我们之间的相处陷入一种微妙的平衡,或者说,一种心照不宣的僵持。
夜夜同榻而眠,肌肤相亲,呼吸相闻,却总有一道无形的界碑横亘在最后的方寸之间。
锦被之下,她丰腴温热的躯体总是主动贴靠过来,带着精心熏染过的、越来越浓郁的异域暖香。
那双曾挽强弓、挥巨戟的手,如今带着刻意的柔缓,在我肩背腰腹间流连,指尖的薄茧刮擦过皮肤,激起一阵阵战栗,也不知是悸动还是不安。
她的呼吸会渐渐变得绵长而灼热,带着清晰无误的邀请,喷洒在我的颈侧耳畔。
有时,她会半撑起身,让如云的长垂落,扫过我的脸颊,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雪光,凝视我的眼睛,那目光在夜色中亮得惊人,混杂着渴望、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而我,总会在这时闭上眼,或是轻轻将她的头揽回枕上,低声说“睡吧,今日巡营累了。”或是转身将她拥入怀中,手臂环住她依旧纤细却充满力量的腰肢,下巴抵着她的顶,用紧密的拥抱阻止她更进一步的探索,重复着那个已渐显苍白的理由
“近日案牍劳形,实在乏了。”
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瞬间僵硬,以及那竭力抑制的、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但她没有再如那日般哭泣逼迫,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我怀里,手臂却收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嵌进我的骨骼之中。
然而,她想要一个孩子的渴望,却如同春雪下的草芽,越是压抑,越是疯长。
这渴望不再只是夜深人静时的缠绵暗示,开始渗透到白日的点点滴滴。
用膳时,她会忽然提及某位方国领新得了麟儿;赏雪时,她会望着庭中嬉闹的仆役孩童出神;甚至在我与将领商议军务时,她偶尔送茶点进来,目光扫过那些正值壮年的部下,眼中会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这种无处不在的、沉默的渴望,比直接的索求更令我如芒在背。
我并非铁石心肠,更非对她毫无眷恋。
那些共同经历的血火、相互依偎的温情、以及她毫无保留交付的一切,早已将我们紧紧捆绑。
可是,越是如此,那横亘在前的深渊便越是清晰可见。
我终究是怕的。一怕天下悠悠之口。西凉王与生母成婚,虽以“姒家义子,抚养成人”
之名稍作遮掩,但明眼人谁不知其中关窍?
朝歌那衰微却仍握有“礼法”大义的朝廷,关内那些自诩正统、虎视眈眈的豪族,江南那些清谈讽议的世家……他们现在按兵不动,不过是忌惮我手中三十万铁骑与万里疆土。
一旦有“逆伦孽子”诞生,这便成了最好的攻讦旗帜,足以动摇我治下那些本就心思各异的部族与官吏的忠诚。
人心似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岂敢轻忽?
二怕……是怕自己。
这副身躯年方十七,确然是血气方刚之时。
可面对的是妇姽——一个三十四岁、正值女子丰熟巅峰、且身高体健犹胜寻常男子的悍妇。
昔日她是需要仰视、敬畏的母亲、统帅,如今却要成为床帏间需予取予求的妻子。
那种体型与阅历上的双重压迫感,在褪去衣物、赤裸相对时,是否会化为更具体的不安与……无能?
我无法想象若在她那具充满力量与渴望的躯体面前有所“不逮”,将引何种后果。
是失望?
是怜悯?
还是更深切的、足以摧毁眼下平衡的焦虑与掌控欲的反弹?
这念头如毒蛇般盘踞心底,让我在面对她的亲密时,下意识便想筑起藩篱。
母亲的欲望与日俱增,推脱变得愈困难,她开始更频繁地侵入我办公的领域。
不再是简单的送茶点,而是会在一旁“陪伴”,或研墨,或整理文书,目光却总如实质般黏在我身上,带着温存的催促。
有时议政时间稍长,她便会让薛夫人或阙氏来“提醒”用膳歇息,那姿态,已隐隐有女主人的不容置喙。
或许是为了弥补,或许是为了转移焦点,我对筹备中的婚礼,投入了乎寻常的、甚至可称严苛的认真。
一道道盖着西凉王金印的谕令,由精骑信使携带着,驰向四面八方。
往西,要求波斯萨珊王朝、天竺诸邦、广袤草原上的塞人诸部;往西南,通向雪域高原,要求诸羌、吐蕃各部;往东,则直指朝歌王畿,以及盘踞江南、河北的世家豪族;更不用说安西五省二区境内,所有郡守、县令、戍将,乃至那些保留了一定自治权的方国、部族领。
要求很简单届时,需遣使携重礼,共贺西凉王大婚。
与此同时,凉州城(原镇北城扩建)内,专为婚礼设立的“典仪司”几乎昼夜不息。
我亲自过问每一项细节。
婚礼的吉服,摒弃了简单的华美,要求融合虞朝王室玄十二章的庄重、西域金线刺绣的绚烂以及北地皮毛装饰的雍容,命“第一纺织”总会限期拿出九套不同仪程的礼服样稿。
冠冕佩玉,要求取材昆仑美玉、于阗白玉、波斯青金、天竺猫眼,由安西银行控股下最大的“珍宝坊”联合西域顶尖工匠设计。
车驾仪仗、钟鼓乐舞、宴饮器皿……无一不要求极尽精工,彰显王者气度,却又不能完全僭越诸侯之礼,这其中的分寸拿捏,让一众礼官愁白了头。
我的重视似乎起到了些许作用。
当“第一纺织”那位年过六旬、平日深居简出的总会长,亲自押送着第一批用冰蚕丝与金线混织、在日光下流转着七彩光泽的衣料样品,毕恭毕敬地呈送到王府,并由我亲自拿给妇姽过目时,她眼底那层挥之不去的阴郁与急切,终于被惊艳与一丝满足冲淡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