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一点儿也不想当皇帝了,只想活下去。
“说说看。”皇帝慢条斯理道,“若你所说,经查属实,朕可以考虑。”
“我保证,千真万确!”杨匡济激动地抓住生机,“原本我和其他宗室后裔一样,落魄潦倒,东躲西藏,可六年前,程玘突然找到我,还说从此我就是真正的皇太孙,他会扶我登上帝位。两年前,他还告诉我,愿意将唯一的女儿许配给我,只是,我登基后,须得立程姑娘为皇后。”
“程姑娘貌美纯善,我确实动了心,可我万万没想到,程玘那老贼是骗我的。他根本看不起我这个假货,所以送了个假的程姑娘给我!那颜姑娘到昌州的第一日,我便一眼认出是假的!我当时恨透了程玘,只想快些夺位,等我夺得天下,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他程玘!”
后面这番话,他说得格外激动,显然发自肺腑。
皇帝相信,他没撒谎。
默默回想他的话,皇帝捕捉到一个细节。
六年前。
他眉心微动。
六年前,正好是他救下姜远,带回京城那一年。
巧合吗?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以姜远的身手,不会来不及收剑,皇帝也是习武之人,对杀意极为敏锐。
他能清晰感受到,姜远对杨匡济的杀意。
“姜远,你有什么想说的吗?”皇帝侧眸望他。
在他视为手足的人眼中,他看到了伤痛与茫然。
“若我说我是,皇上会杀我吗?”姜远没否认。
他望着自己当成兄弟的人,想要赌一次。
皇帝登时明了。
想起姜远曾经反常地劝他不必再找皇太孙藏身之地,想起姜远对程玘的厌恶。
若他真的是,那他待在宫里,确实是程玘最难找到的地方。所以,他当年躲的不是什么仇家,而是想将他推上皇位的程玘?
他不想当皇帝吗?
“你就不怕赌输了?”皇帝语气淡淡,喜怒难辨。
事到如今,姜远反而不紧张了,他耸耸肩:“这些破事不值得我守一辈子秘密,若赌输了,算我运气不好,没有识人之能,我愿赌服输。”
皇帝浅浅弯唇,继而眸光一凛。
“你们在说什么?”杨匡济听得一头雾水,总觉得自己该发现什么,却抓不到实质。
皇帝抽走姜远手中长剑,姜远抿唇,眼神泄露出几分紧张,但他并未躲闪。
愿赌服输,他说到做到。
姜远以为,这跟随他多年的长剑,应该会刺穿他的心脏。
哪知,皇帝手腕翻转,忽而将剑尖朝向杨匡济。
眨眼的功夫,长剑直直贯穿杨匡济胸口,铮地一声钉入石壁。
皇帝这是何意?
姜远望着他,目光呆滞。
皇帝调转足尖,面朝牢门,走了一步,见他仍未动,一拳砸在他肩头,语气不耐:“皇太孙已死,这里没你事了,还不跟朕去办旁的差事?”
半晌,姜远展颜,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赌对了。
“连日奔波,可累死我了,你就不能放我几日假?”姜远跟在他身后出去,像往常一样抱怨。
时辰不早,宫苑已全然暗下来。
程芳浓终于忍不住,找来刘全寿,问起皇帝的去处,这才晓得,皇帝去了诏狱。
所以,他仍将她安置在紫宸宫,究竟想如何?
若真的疑心她的清白,何必让她脏了紫宸宫这块地方?
程芳浓坐在妆镜前,魂不守舍地梳发。
她无数次怀疑,皇帝定是故意的。
故意不出现,不说明白,将刀锋悬在她头顶,让她寝食难安。
发丝梳顺,她已有些倦意。
站起身,调转足尖,准备去内室。
刚一转身,猝不及防对上一道视线。
那人站在落地花罩侧,不知来了多久。
程芳浓后退一步,臀部轻抵妆台,才想起朝他施礼。
称民妇不是,称臣妾也不是,她螓首微垂,一时哑然。
男人步履稳健,是她熟悉的频率,朝她一步步走近,程芳浓心跳莫名加快。
“那位皇太孙,皇上可审清楚了?”程芳浓鼓起勇气,先行开口,打破这让人心慌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