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他眼里,她只是个“小妹妹”。
回到宿舍,她呆呆地坐在那张靠门的下铺的床沿。
“连馨。”上铺的李花阳探下头来,约她一起去图书馆学习。
李花阳是压着分数线进来的,对宿舍里年纪最小、却以高分考入数学系的张连馨充满了崇拜。
她觉得跟聪明人在一起自己也能变聪明,便经常约张连馨一起去图书馆自习。
“我真佩服你,脑子怎么长的?那些数学题我看着就跟天书似的,你刷刷刷就解出来了!”李花阳的语气里带着单纯的羡慕和一点点讨好,“我要是有你一半聪明,生活肯定美好得不得了,估计所有人都喜欢我。”
张连馨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并不是。
大学的生活过得很快,又很慢。
张连馨发现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周围的同学谈论着最新上映的译制片、偷偷传阅着港台流行歌曲的磁带歌词,她都插不上话。
至于哪位授课老师有什么样的背景和脾气,哪个系哪个班又发生了什么趣闻轶事,她也不知道。
她不爱、也不擅长打听这些消息。
如果不是李花阳这个热情开朗的室友,总是主动拉着她一起去食堂、去上课、去图书馆,她很可能在大学最初的阶段,就会形单影只。
当然,一个人也没什么,她早习惯了。
这天,李花阳拉着她去食堂打饭,正值饭点,人声鼎沸,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饭菜混合的味道。
就在这嘈杂的人海中,张连馨的目光轻易地捕捉到了韩里的身影。
只见韩里正和一个穿着鹅黄色毛衣、梳着利落马尾辫的女孩并肩走着,两人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那女孩笑容明媚,韩里手里帮着那个女孩提着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黑色琴盒,他微微侧着头,神情专注地听着女孩说话,嘴角还带着那抹张连馨无比熟悉的笑意。
那一幕,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张连馨的心尖上。
“诶,那不是物理系的那个韩里吗?”李花阳此时看到了,带着点八卦的兴奋,用胳膊碰了碰僵硬的张连馨,“他长得挺不错,脾气也特别好,听说他们系里好多女生私下议论他呢。”
她像是掌握了什么重要情报,继续压低声音爆料:“哦对了,还听说他家里条件也不错呢。你知道他用的那支钢笔吗?我上次在百货大楼文具柜台看到,可贵了!”
李花阳这些无心的话语,像一把盐毫不留情地撒在了张连馨此刻鲜血淋漓伤口上。
是啊,他们之间,原来早就有差距了。
可明明当年,他们可以无忧无虑地一起挖蚯蚓喂鸡,他那么耐心、认真地听她讲那些在别人看来稀奇古怪的想法。
这时,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尖锐地响起:他不也会这样听别的女生说话吗?他对谁似乎都是那么温和,那么有耐心,不是吗?
她自己所以为的那份独一无二,所以为的那份特别的关注和耐心,或许从来就不曾真正存在过。一切,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想到这里,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
“连馨?你怎么了?”李花阳吓了一跳,看着默默流泪的张连馨,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她以自己的心思和价值观揣度着:“哎呀,你……你是不是听我说他钢笔贵、家里条件好,觉得自己……心里难过了?”
李花阳连忙安慰道:“你别往心里去。咱们跟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过好咱们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别想那么多,啊?咱们好好学习,将来毕业分配个好工作,比什么都强!”
张连馨用力地用手背抹去眼泪,深吸一口气。
“没事。”她像是在对自己说,“我很好的。”
那天晚上,张连馨一夜未眠。
宿舍里其他人都已沉入梦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她睁着干涩的眼睛,在黑暗中望着上铺床板模糊的轮廓。
过去的点点滴滴,在她脑海中反复地、清晰地放映。
然而,理智在她脑海里不断敲打:纠缠下去,除了让自己显得更加可怜和难堪,还能得到什么?
她需要一个了断。
尽管在理智的深处,她隐隐知道,这样的做法,往往本身就意味着内心深处那份强烈的不甘心和不舍还在疯狂作祟。
张连馨知道韩里周末通常会回他哥哥嫂子家。于是,在一个天色有些阴沉的周末下午,她鼓起残存的全部勇气,循着打听来的地址,来到了那片安静的、带着独栋小院的厂领导住宅区。
犹豫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终于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敲响了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林颂看到门外站着脸色苍白、眼神都有些发直的张连馨,显然有些意外:“连馨?”
“有事吗?进来坐吧。”林颂说道,毕竟是从六五厂出来的孩子。
张连馨懵懵地跟着走了进去,在沙发上坐下,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
回过神来,才发现韩里并不在家,她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开口说明来意。
林颂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在学校怎么样?还适应吗?”
“我……”张连馨刚一开口,声音带上了浓重的哽咽。
林颂见状:“发生了什么?慢慢说。”
人真的很奇怪,受委屈的时候不哭,但一有人问怎样了,就会忍不住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