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着井沿,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峡州府衙东侧院里封存着葛成义从矿监税使府里搜刮来的金银,海量的数额让人咋舌。这件事情无法假手他人,顾仲阮带着暗卫姚七、顾林书顾十等人在库房里查证银两数额。
从早上开始,顾林书就觉得三伯看自己十分不顺眼,脸板得像门板一样,说话的语气像石头又冷又硬。
“九哥。”顾十蹲在顾林书身旁悄声道,“你惹着我爹了。”
不仅是他,顾十也察觉出了顾仲阮的怒气。这份怒气压在平静的外表下。顾林书摸了摸头顶,还有些晕:“因为醉酒?”
“因为打架吧。”顾十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挂着彩。小世子一早已经出发,脸上同样青一块紫一块。骄傲的小世子挂着五彩的脸领着大军回了沧州主营,“你跟小世子为啥打架?因为嫂子?”
顾林书赶紧捂住了他的嘴,顾十瞪着眼睛看着他表情十分无辜。顾林书低喝道:“闭嘴!瞎说什么东西!”
两人好好干活还行,眼下蹲在角落里嘀嘀咕咕,让顾仲阮忍无可忍,沉声道:“顾九!你跟我出来!”
顾林书赶紧放开了顾十站起身:“是!”
叔侄两一前一后出了库房走到旁边的偏厅。顾仲阮转身在椅子上坐下看着他不说话。顾林书刚想开口,顾仲阮喝道:“跪下!”
顾林书麻溜地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顾仲阮训斥道:“你虽贪玩,想着你年纪小,倒也不是什么大错。如今年纪渐长越发没有规矩!我顾家便是这般教着出了你这么一个行事不知轻重的好色之徒?!”顾仲阮说着话,越发压不住心头的怒气,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从小便教育你们,为人要守礼知廉耻!今日你父亲不在,我便代你父亲好好教教你!”
顾仲阮说着话从屋角寻到了一根拐杖,也不知是谁扔在此处,正好让他拿了来揍顾林书。那拐杖足有半寸粗细,梨木实心,三尺多长,拐杖带着呼啸的风声第一下揍在顾林书腿上时他还硬抗,眼看着三伯又挥舞起了第二下,他猛地蹦起来就往外跑,边跑边喊:“三伯,有什么您骂我便是!您别拿着这东西用力,仔细闪了腰!”
“站住!”顾仲阮握着拐杖追了出去,他一喊,顾林书就停下了脚步。等他到了近前挥舞拐杖要揍他,他又灵猴一般地一撑回廊的栏杆跳了出去,让顾仲阮打了个空。拐杖敲在栏杆上发出一声巨响,顾仲阮怒喝道,“叫你站住!”
顾十哪儿还有心思在库房里清点银两,跑到院门口站着看热闹,刘一和姚七也闻声而出,顾十赞道:“我爹真老当益壮,身手灵活。”
顾仲阮教训自家晚辈,刘一和姚七也不好去拦,只能同站在一旁看顾林书被追得满院子乱跑。他不敢跑出去也不敢跑太快,怕顾仲阮追太急伤着又怕将他气太狠,跑跑停停,每次都在拐杖要打到他的时候窜出去,在院子里上蹿下跳。
院子里这般大的动静引来了曹婉和李秋涟,两人见状十分诧异,李秋涟劝道:“顾三爷,有什么事好好说,孩子淘气好好教就是了,别打出个好歹来!”
见着曹婉和李秋涟顾仲阮才站住脚,颇为羞愧地对着两人躬身行礼:“我顾家教子不严,让大家见笑了。”
曹婉下了回廊温声道:“顾九一直是个好孩子,顾三爷何至于动如此大的气,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顾仲阮羞愧地低头:“侯夫人,可否移步?”
曹婉心里疑惑,仍是点了点头:“顾三爷请。”
顾林书躲在玉兰树后,顾仲阮回头冲他低喝道:“滚进来!”
顾十好奇的不行,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巴巴地跑过去想要旁听,没想到走到偏厅门口的老爹停下了脚步,回头冲着他道:“滚远些!”
他等曹婉和顾林书进了偏厅,清退了长廊下的众人,又请来了曹婉身边的于嬷嬷守在门口,这才转身进去半合上了偏厅的门。
顾十好奇的不行,奈何他爹这个做派,他也只能垂头丧气的回了库房去继续干活,想着稍后可以直接问九哥,他又精神了些许。
等到厅里只剩下他们三人,顾仲阮对顾林书再次怒喝:“跪下!”
顾林书不敢不从,端端正正跪在了偏厅中央。顾仲阮十分羞愧,不敢直视上座的曹婉:“侯夫人,是我顾家教子不严。如今要如何惩罚他,全凭您做主,要杀要剐,我顾氏绝无二言。”
曹婉从开始的一头雾水到恍然大悟只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疑惑、明了、震惊、惊怒瞬息在她眼中流转,而她神情虽然变得紧绷,却依然十分沉稳。顾仲阮心里暗自佩服,看见她瞬间转换的这些情绪后也惊讶地明白曹婉并非不知顾林书和李月桦的小儿女情事。眼下只能看她如何处理,他后退到一旁陷入沉默。
若说开始挨揍的时候顾林书还以为是因为和小世子醉酒打架的事,到了现在哪里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万万没想到昨夜的事儿让三伯看见了,虽然是一时冲动也守住了礼法眼下却也无可辩驳。他此刻就像被霜打蔫了的茄子一样,垂头不语。
曹婉心里惊怒,外袍下紧紧握着拳头。然而几番思绪转过,她慢慢冷静下来。这几个孩子天天都在眼皮底下,这几日生死与共,顾林书是什么样的品性她也看在眼里。便是不看顾林书,自己女儿是什么品性,她做母亲的最清楚,断然不会做出什么败坏家风有辱家门的事情。
她稳住心神,微笑着对顾仲阮道:“顾三爷消消气。孩子没有犯什么大错,日后好好耐心教导,就算是行差踏错了些许,拉他走回正途就是。”
两句话间,双方长辈均已心照不宣,彼此都知道儿女间的那点小情愫,彼此都在试探对方的态度。
顾仲阮道:“夫人说的是。日后我必严加教导。”
曹婉看向顾林书,心里揣测着顾仲阮为何会发那么大的火,面上不由得就严厉了些:“顾九,君子行端坐正不立危墙,克己复礼,这些道理你都懂,盼你知行合一。”
顾林书应下:“是。”
顾仲阮问道:“夫人,昌邑李氏祖上可是原文化殿大学士李洛李大人?”
“正是。”曹婉微笑道,“我曾听小姑提过,李家祖上同顾氏有亲。”
“那便是了。”顾仲阮道,“早些年李家迁走了一阵,只留了几个人看守祖宅。头几年才又有人回昌邑居住,两下里来往的少,许多人都不识得了。”
双方长辈都不再提之前的事情,默契地揭了过去。
曹婉离开之后,顾林书还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动。顾仲阮起身走到他身旁,冷哼一声:“臭小子,算你走运!”
顾林书不明所以的抬头看着三伯,顾仲阮道:“我这就修书给你父母和你大伯,让你大伯备下重礼,去李家替你提亲。”
第098章第98章
新任府衙曹远望和驻防军以及范阳候府的府兵一起到了峡州。顾仲阮区区一个末品的按察使经历,在上官到来后将手上一应事务交到了曹远望手中。
峡州这些日子在顾仲阮手上被治理得井井有条,众人入城时所见:主要街道清理得干干净净,街上所有的死尸都被拖到城外荒郊挖的大坑里统一埋葬;能修葺后继续使用的房屋这几日基本修葺完毕,甚至有铺子已经打开门在做生意;损毁严重的被清拆,能使用的材料留在一旁,不能使用的被拖去做了燃料。
原本城里居民有住所的,房屋能住的发还原址,不能的则统一暂且安排在寺院、道观等处,投奔到此处的外来难民一一记录名册后住在难民营里。城里没有一个闲人,人人都在做事,以此换取粥棚里的食物。
不仅如此,顾仲阮还组织了人手去附近的山里围猎,让渔民们重操旧业去西凉河捕鱼,填补食物来源的同时在渐渐推动恢复城里的经济。
曹远望原本以为会来接收的是一个烂摊子,没成想状况远超他的期望。看顾仲阮交上来的册子,如今记录在册的粮食还有三库之数,加上朝廷下发的赈灾粮,度过这段时日绰绰有余。
他不得不佩服顾仲阮的治理手段。
翻看到银两记录的时候,曹远望皱起了眉头。册子上记载,州府里的银子只有三千七百一十二两。
曹远望略一沉吟:“去请顾大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