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插曲过后,一群儒生被请入席间,黎安在被安排在正中的席位。
一群或老或少的儒生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争着朝他敬酒,惟有那个讥谤皇帝的儒生宛如泥俑静坐不动,毫无感激之意。
黎安在也没在意,解了覆面,一面和儒生敬酒,目光一面在客席中梭巡。
沅水雅集,不知道建章燕氏的门客在不在这里,建章燕氏门第高峻,乃是世族羽仪,只怕不会来这种寻常的雅集。
直到目光望向二楼,黎安在骤然一顿,那日指引他去寻找燕歧的僮客立在阑干后,正朝他点头示意。
燕歧在二楼,让他上去。
一转念,黎安在又想起那道温润带笑的声音,倨傲冷漠,执掌生杀。
燕歧怎么会和这种人在一起,还是说,那人其实是燕歧的主公?
燕歧的主公,行事着实残暴。
黎安在沿着楼梯上了二楼,此地肃穆庄严,走廊两侧次第列着披甲驺兵,长剑宛如雪花锻铁。
黎安在不由多看了两眼,心想还是自己的问心剑最好。
漆红纱幰后面,主位空荡荡的,燕歧坐在下首,像是临时搬来的杌子,看着莫名有点可怜。
“燕歧!”黎安在连忙上前,叫完这一声后,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知道望着那张冰冷俊美的脸发愣,过了半响才道:“你……他没为难你吧?”
他口中的“他”指的是燕歧的主公。
燕歧视线由上往下,扫过黎安在身上的褒衣博带,少年穿着雪白宽袍,阔带咬着细腰,鬓边别着青绛的覆面,鬒黑如墨,白似釉漆。
剑光藏椟,外安内锋。
一剑杀了江州坞主,剑术臻于至境,轻功出神入化,还是一个安气纯澈的少年。
黎安在主动凑上来,与他大眼瞪小眼,少年似乎喝了点酒,两颊泛红,晕乎乎的,脚下踩着自己的袍裾,叫着他的化名:“蟹粥,蟹粥,要是有人敢欺负你,我帮你解决他!”
喝醉酒的少年刺客语气认真,口中说着要保护他,不让他被欺负。
燕歧不明白黎安在为何总是可怜自己,第一次见到他就出神,眼睛睁大,傻乎乎的,连剑都掉了,再后来仿佛把自己当成柔弱无助的稚鸟,需要小心翼翼地呵护。
江洲牧二话不说转头就走,回到属于自己的左席,十分自然地换上一副笑容,和客席上的王守真寒暄起来。
别驾的接风宴过后,江州府衙便开始轰轰烈烈地修运河,沅水堰口上的营户白丁昼夜不歇。
日夜都能听见纤夫的呼号声,尖利嘶哑,呐喊不休。
刺客这段时间没有任务,黎安在清闲得很,便一直跟在王守真身边,跟着他在堰口附近的堤坝上监工。
听呼号排山倒海。
看巨堰拔地而起。
直到有人轰然倒下,轻飘飘的一声响。
好像懂了,安少爷又试图刺杀,主子不仅乐在其中,还很爽。
不理解,但尊重。
希望主子不会在某一天真的不甚失手,被枕边人取了性命。
卫三正在这边揣摩着,燕歧却早已回身进入正屋的寝卧内。
寝卧内的烛火熄了不少,只剩下两盏,蜡烛的火焰矮矮地蹲伏着,只笼罩出一圈光晕,暖澄澄的光影和温柔的夜色编织成一屋最适宜休息的美梦。
床榻上,黎安在面朝着墙,贴着床榻最内侧的半月围栏,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被褥中,缩成一团,只露出一个漆黑的脑袋顶,几缕长发从被中散落出来。
燕歧无声换好寝衣,轻手轻脚上了榻,明明天色已晚,燕歧却睁着眼,盯着榻顶的雕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辗转反侧,他转过身,静静注视着黎安在的背影,和露出的头顶,过了许久,燕歧无声靠近,长臂一捞,从背后拥住那一团被子,把黎安在抱紧怀里,却还是不满,又将人翻了个身,与他正面相拥,这才安心,合眸入睡。
隔夜的烛火渐渐燃尽,天光微亮时,窗纸已透进浅淡的白。
黎安在昨夜睡得早,再如何被折腾,也是习武的年轻人,体力恢复较快,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咦?
第38章清晨
“咪呜?”
在王府里捞鱼扑鸟野得没边儿的煤球,用脑袋顶开寝卧的木门,溜达到床榻边,以不符合体型的灵巧蹦起来。
正要一头扎进软衾里,被燕歧眼疾手快抓住后颈。
“喵!”
煤球想和钻进黎安在怀里,它自被送到王府以来,就再没和黎安在窝在一起睡大觉,它气愤,回头去挠这个罪魁祸首。
“嘘。”燕歧把煤球抱走,轻声道,“你爹爹今天很累,别打扰他休息。”
“喵呜……”
煤球被燕歧不由分说地赶出了寝卧。
天色朦朦暗淡,远山黛影间有半轮玉蟾自山间而起,其光泽淡凉如水,仲秋的渐渐月流淌进假山庭院里。
嶙峋山石交错层叠,竹影摇曳,暗卫自那阴影中缓缓显现出身形。
卫三披着一身夜色自府外归来,单膝跪地,恭恭敬敬抬手将一卷文书递给燕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