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声安静下来,燕歧深吸一口气,眸色翻涌,坐在床榻边,指尖颤抖着伸向黎安在苍白的脸颊,按在黎安在紧紧皱在一起的眉头上,缓缓捋平。
“究竟是怎么了……”
燕歧嗓音嘶哑,心疼不已,哽咽道,“怎么一时没看住,就把自己弄成这样……”
黎安在陷在深深地梦魇里,额头不住地渗出密匝的冷汗,嘴唇发抖,喃喃些破碎的语句。
刚刚被抹平的眉又深深皱在一起。
“安安……”
燕歧向下一探,发觉黎安在身上冰得吓人,披着的大氅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鲜血溅在衣服上,浸透衣衫,已经凉透了,汲取着黎安在身上的温度。
燕歧皱了眉,立刻给黎安在换下这一身衣服,取来蘸了温水的绒巾,一点点仔细地擦拭着黎安在的身子,将身上的血迹全都擦干净,换上柔软温暖的寝衣,拖着黎安在的后颈,给他堆了一个舒适的小窝,把人安安稳稳放在小窝里。
黎安在面上的表情舒缓了些许,但身上仍旧冰冷,这股子冷意是从骨髓里由内而外透出来的,双手双脚都冰凉,在梦魇里,牙关不住地轻微打着颤。
燕歧忧虑地看着,痛恨自己因用药而体温偏低,但即便如此,他此刻也仍比黎安在热上些许。
燕歧取来暖炉,抱在怀里,把自己捂得滚烫后,他掀起被子,翻身上了床榻,将黎安在用力抱在怀里,把他冰凉的双手揣在胸口,冰凉的双脚也抬起来抵到自己的腿上,一点一点把黎安在的身子捂暖。
第87章倾诉
黎安在陷在一片漆黑的大火里。
耳边是无穷无尽的尖叫声、怒喊声、厮杀声。
他九岁,但他已经懂事了。
事出突然,查抄将军府的圣旨还未砸落在母亲的脊背上,不知何方兵士早就冲破了将军府的大门,拎着长刀,似乎不是为了查抄,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是肝脑涂地和尊严尽失。
将军府的护卫拼死反抗,然而对方来势汹汹,人数众多,很快家丁和护卫就被一个个刺死在回廊拐角,对方心狠手辣,不给将军府留下任何活口。
母亲带着他跑。
九岁的黎安在一边跑,一边茫然失措地抬头问:“娘亲,爹爹不会通敌的,对吗?”
“当然,安安,你爹爹自始至终忠于大齐,他是被奸人所害!”一向娴静典雅的母亲咬牙切齿,痛恨怒骂,流下血泪,厉声,“跑!安安,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然而他们最终还是没有逃离,将军府早就被人包围,远在北疆,一心报国的黎肃怎么也不会想到,为了皇位那张龙椅,几个皇子杀红了眼,甚至罔顾无辜人的性命,谁阻拦他们的路,他们就杀谁。
黎肃始终不站队,手握兵权的他就成了又被觊觎又被痛恨的眼中钉,皇帝也沉迷在修仙炼丹中糊涂了,偏听偏信,真的一条圣旨送往北疆,把功绩累累的大将诛杀。
母亲抱着黎安在,被围困在将军府中,视线里是滚滚的浓烟和冲天的大火,房梁倾倒,花草蜷曲。
冰凉的长刀就要向着母亲的脖子砍来。
“娘亲!”燕歧走进内室的时候,见黎安在皱眉坐在榻上,榻下摆放着一个兽形的炉子,炉内燃着优质的银霜炭。
他动作颇有些生疏,一边用干净的丝绸擦拭发稍,另一手将还湿着的头发送靠到火炉边,烘干水分。
听见燕歧走来的脚步声,黎安在抬头看了看,见这人披散下来的头发长度甚至不及腰,不禁有些羡慕,又低头看自己这一头令他烦闷的长发,不禁啧了一声。
文晴鹤闲的没事留这么长的头发做什么!
黎安在上辈子的头发很短,儿时那会,北疆的风很干,沐浴完后上马背兜上一圈,头发就干的差不多了。
京城风水温婉湿润,但他已是皇帝,沐浴后自然有人帮他将头发烘干。
政务再忙时,直接挑个吉日将长发一刀剪到可以挽起来的长度即可,省去烘干的时间了。
不像现在,费尽心力细细烘了这么久,头发仍还湿着。
“有铰刀么?”黎安在无声叹气,颇为惆怅地拎起湿漉漉的长发,身子向后倚着榻,问。
“做什么?”燕歧走近了。
黎安在拎着头发晃了晃,“将它铰去,太碍事了。”
燕歧挑眉,顺手去取了把铰刀递过去,“你们士族不都说,夫发者,礼义与品格之表在么?”
“礼义廉耻应当扪心自问,看头发的长度能看得出什么?”黎安在伸手接过铰刀,唰地抬手,眼睛在不眨,毫不犹豫地,就将长发拦腰剪断。
如墨的发丝湿润着,沉重,笔直地掉到了地上。
“看得出一人究竟是不是养尊处优么?”黎安在甩甩头,一身轻,末了,跟上一句。
看得燕歧心头一颤,又猝不及防撞进那双漆黑如点墨的眼眸中,黎安在这会没在看他,而是低头瞅着自己短了一半多的头发,很是满意一样。
额发垂落,刚好将眉梢没入阴影,观其容貌,似乎没了在大殿上被人逼出来上奏的唯唯诺诺,反而眉宇间是一种淡然的自信与轻松。
龙章凤姿。
这四个字从燕歧脑中忽然冒出,就再在抹不去。
无极殿的记忆渐渐淡去,漆黑的眼眸却又陡然清晰起来,仿佛那日在含章殿,才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燕歧凑过去,坐在他的身侧,用丝绸擦拭湿发。
内室安静下来,两人均静静地等待头发烘干,一时之间,只剩下了银霜炭极其轻微的燃烧声,在炉内细细地响。
很快,头发均烘干了。
黎安在将衣服一件件穿好,正准备出去。
“文卿。”燕歧突然开口。
“怎么了?”黎安在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