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没长嘴
慈宁宫里的暖香,似乎比别处更沉更腻些,像是积年的老木头混合着某种名贵的丶却并不讨喜的香料,闻久了让人心头莫名发闷。
萧玄奕踏入殿内时,太後正歪在临窗的暖榻上,闭目养神,手里慢悠悠地拈着一串油光水亮的沉香木佛珠。
两个小宫女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替她捶着腿。
殿内安静得只剩下佛珠相碰的轻微嗒嗒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萧玄奕走到近前,依礼问安:“儿臣给母後请安。”
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情绪。
太後眼皮都没擡一下,仿佛没听见,手里的佛珠拈得不紧不慢。
空气凝滞了片刻。
萧玄奕耐着性子,又略微提高了些声音:“母後?”
太後这才像是刚从什麽深远思绪里被惊醒般,极缓极缓地掀开眼皮,露出一双保养得宜丶却透着精明和冷淡的凤眸。
她目光在萧玄奕脸上溜了一圈,嘴角慢慢扯出一个要笑不笑的弧度,声音拖得又慢又长,带着一股子拿捏得恰到好处的惊讶:
“呦——”
“长嘴了啊——”
这调子,这语气,几乎是完美复刻了那日萧玄奕在御书房对秦灼说的那句“呦——回来了啊——”,只是那阴阳怪气的劲儿,更是老辣了十分。
萧玄奕的面色几不可查地沉了一分,但依旧维持着恭敬的姿态:“母後唤儿臣来,不知有何教诲?”
“教诲?”太後嗤笑一声,终于坐直了些身子,挥退了捶腿的宫女,目光如同冷冰冰的探针,落在萧玄奕身上,“皇帝如今威加海内,乾纲独断,连北狄王庭都能玩弄于股掌之间,哀家一个深宫老妇,哪敢有什麽教诲?”
她顿了顿,指尖用力掐着一颗佛珠,语气陡然转冷,带着明显的讥讽:“哀家不过是听说,某些人呐,费尽心机,布了好大一个局,差点把自个儿和…该护着的人,都一并填进去。结果呢?人倒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这心里头的疙瘩,怕是比黑风城的城墙还厚了吧?”
萧玄奕下颌线绷紧了一瞬,沉默不语。
太後却不依不饶,凤眸微眯:“皇帝,你自小就有主意,心思深,哀家知道。有些事,关乎朝局,关乎江山,你不能说,不愿说,哀家也不问。但是…”
她声音猛地一厉,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气:“你既做了,担了那恶名,受了那埋怨,到头来却连句囫囵话都不会说吗?!你是皇帝!不是锯了嘴的葫芦!那孩子心思是透亮,可再透亮的心,也经不起你这般冰窖似的闷着!你指望他自己猜?自己悟?你是要逼死他,还是憋死你自己?!”
“母後!”萧玄奕终于出声打断,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此事儿臣自有分寸。”
“分寸?你的分寸就是把人晾在宫里,自己躲在御书房里对着奏折生闷气?”太後毫不客气地戳破,冷笑连连,“哀家是不知道你到底瞒了他什麽天大的事,值得你这般作态!但哀家告诉你,萧玄奕,这世上有些东西,比你的算计丶比你的江山社稷更怕磋磨!人心要是冷了,再想捂热,可就难了!”
她越说越气,抓起手边的一个软枕,似乎想砸过去,最终又恨恨放下,扭过头去直喘气:“滚滚滚!看见你就来气!白长了一张嘴!还不如哀家宫里这只会学舌的鹦鹉!”
萧玄奕站在原地,太後的每一句话都像鞭子似的抽在他心上。
他面色铁青,胸膛微微起伏,最终却什麽也没再说,只深深吸了一口气,躬身行了一礼:“儿臣告退。”
转身离开的步伐,依旧沉稳,却莫名透出一股僵硬的狼狈。
………
是夜,养心殿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
萧玄奕坐在御案後,面前的奏折堆得如山高,朱笔握在手中,却久久未落下一字。
太後那些尖利的话语,反复在他脑中回荡。
“长嘴了啊?”
“不是锯了嘴的葫芦!”
“人心要是冷了,再想捂热,可就难了!”
他烦躁地撂下笔,揉着发痛的眉心。
高德胜悄无声息地进来添茶,觑着皇帝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夜深了,是否要安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