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顾自说着,没留意身後的人早已睁开了眼,正静静地看着他拧眉思索的侧脸,目光深沉如水,里面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欣赏,有骄傲,有浓得化不开的眷恋,还有…一丝极力压抑的丶深切的痛楚与不甘。
直到秦灼遇到一个不解之处,下意识地用手肘往後顶了顶他:“喂,这说的什麽意思?”
萧玄奕猛地回神,眼底所有情绪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
他凑过去,就着他的手看了眼奏折,极自然地握住他拿着奏折的手,引着他的指尖点在某处,低声解释起来。
温热的掌心包裹着秦灼的手背,声音低沉悦耳,条分缕析。
秦灼的注意力很快被政务吸引,忘了方才那点不自在,听得频频点头,偶尔还反驳两句。
两人头挨着头,气息交融,倒真有了几分君臣…呃,或是夫夫相得,共议朝政的模样。
只是秦灼没注意到,萧玄奕握着他的手,指尖始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也没注意到,在他专注听讲时,萧玄奕的目光多少次贪婪地流连在他的眉眼丶他的鼻梁丶他开合的唇瓣上,像是要将每一寸轮廓都刻入灵魂深处。
更没注意到,解释到後半段,萧玄奕的语速渐渐慢了下来,声音也更低哑了些,额角甚至渗出一点细密的冷汗,被他悄无声息地借着重整姿势擦去。
好不容易将那冗长的奏折讨论完,秦灼觉得脑仁都疼了,往後一靠,瘫在萧玄奕怀里,长出一口气:“累死了…当皇帝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萧玄奕接住他软倒的身子,手臂环着他,下巴蹭了蹭他的发顶,声音带着纵容的轻笑:“嗯,不是人干的。”所以,有些路,朕得提前替你扫平些;有些担子,得让你慢慢习惯起来…
後面的话,他咽了回去,只将怀抱收得更紧。
秦灼被他蹭得痒,扭了扭,忽然想起什麽,猛地坐直身体,转头盯着他:“你刚才是不是又头疼了?”他想起他揉眉心的动作,和那瞬间苍白的脸色。
萧玄奕眸光微闪,随即恢复平静,擡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没有。只是有些乏了。”
“骗鬼!”秦灼拍开他的手,眉头拧紧,“你最近到底怎麽回事?脸色差得像鬼!太医开的药你到底吃了没?”
看着他带着真切焦灼的眉眼,萧玄奕的心像是被温水泡过,又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他笑了笑,语气轻松:“吃了。只是秋乏罢了,过几日便好。”他顿了顿,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秦灼的,眼底带着戏谑,“灼儿这是…心疼朕了?”
温热的气息拂面,带着一丝药味的清苦。
秦灼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脸上腾地热了起来。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推开萧玄奕,跳下他的膝盖,色厉内荏地嚷嚷:“谁丶谁心疼你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是怕你病倒了,没人给我批瓜子钱!”
说着,像是为了证明什麽,他抓起桌上碟子里最後几颗瓜子,咔嚓咔嚓嗑得飞快,瓜子壳吐了一地。
萧玄奕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和故作凶狠的模样,眼底的笑意加深,却也没再逼近,只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被她抓皱的衣襟,语气悠悠:“放心,朕便是死了,库里的瓜子也够你嗑到下辈子。”
“呸呸呸!胡说八道什麽!”秦灼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扭头瞪他,眼神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惊慌,“大清早的,晦气!”
萧玄奕从善如流地点头:“嗯,朕失言。”他站起身,玄色大氅滑落些许,露出里面略显单薄的常服。
他走到秦灼面前,极其自然地从他掌心拈走刚剥出来的丶唯一一颗完整的瓜子仁,放入口中。
“味道尚可。”他评价道,指尖掠过秦灼的掌心,带着微凉的触感。
秦灼愣愣地看着自己空了的掌心,又看看眼前这人苍白却含笑的唇,心里那点没由来的恐慌和异样感,像是藤蔓般悄悄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他张了张嘴,想再问点什麽,萧玄奕却已转身,走向那堆更高的奏本,只留给他一个挺拔却莫名透出几分孤寂的背影。
“玩去吧,朕还有些公务。”声音传来,已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淡漠,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温存与脆弱,只是秦灼的错觉。
秦灼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空落落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瓜子仁的碎屑和他指尖微凉的触感。
窗外,秋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落下。
他忽然觉得,这个秋天,好像特别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