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江少卿一路小跑,手忙脚乱地扶正头顶乌纱幞头,又拍了拍绯色官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待瞧清杨瓒身影,他当即堆起满脸笑意,拱手便是一揖:
“杨卫率大驾光临,我等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派大理寺少卿相迎也是官场里的讲究,只因二人品级大致相当,杨瓒抱拳还了一礼:
“江公言重了。”
江少卿引着人往内走,寒暄道:
“听说杨卫率此番随殿下回龙兴之地祭祖,舟车劳顿,实在辛苦。只是……”
他话锋微转,压低声音:“我等并未接到殿下返京的文书,怎的突然就驾临金陵了?”
按大楚礼制,太子回京当有百官郊迎十里,就像当初送太子出行那般,岂会这般悄无声息?这不合常理的举动,直教人心里七上八下,莫非禁中有变?
此事太子早已交代好说辞,杨瓒便按之前商量定的,从容应道:
“江公有所不知,宫中贵妃千秋在即。殿下纯孝,特地弃了仪仗宝船,改乘轻舟日夜兼程,只为早些赶回来进宫贺寿。”
说着,杨瓒又微微一笑:“既是殿下私心,自然不宜惊动百官。”
江少卿顿时作恍然大悟状,抚掌赞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殿下仁孝,实乃社稷之福啊。”
打过一番官腔后,江少卿那双精明的小眼睛,又忍不住往杨瓒身上溜了一圈,揣着小心试探道:
“殿下既是急着进宫,杨卫率正当在驾前护卫才是。怎会有暇亲自移步,送人来大理寺狱?”
他话里藏着话,无非想探听这回送来的是哪路神仙。
杨瓒沉声道:“此乃殿下亲擒的要紧人物,暂寄大理寺狱中看管。”
说着,他加重语气,意味深长地嘱咐道:
“江公可得吩咐下去,务必要好生关照。”
江少卿听了这“好生关照”四字,心中却是一凛,不由得犯起嘀咕。
在官场沉浮多年,他深知这词里的弯弯绕绕。
若是对仇家说“关照”,那便是要往死里整,诸般刑具轮番上阵,只要不弄出人命便成。
可若是对贵人说,那便是要当祖宗供着了。
方才听狱丞来报,太子殿下亲自下令,竟是送来两个姑娘,莫不是途中抓获的女细作?
江少卿拿捏不准上意,只得小心翼翼地凑到杨瓒跟前,低声问道:
“杨卫率,下官愚钝,这‘关照’二字究竟是个什么章程?是要动些手段,还是……”
杨瓒听得眼皮子一跳,险些没绷住脸上的冷肃。
动手段?
便是借给大理寺上下一百个胆子,怕是也没人敢碰那位祖宗半根指头。
杨瓒心下暗叹,太子殿下分明是刀子嘴豆腐心。口口声声要将人锁回来治罪,可谁家治罪是这般治法?
就在昨儿个半夜,船行江上,万籁俱寂的时候,太子殿下忽然传召他过去。
彼时杨瓒瞧着殿下那阴沉得快要滴水的脸色,还以为殿下终于下定决心,要以大局为重,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谁知殿下扔过来一副精钢打造的镣铐,又丢给他绣花针和棉布。竟是让他连夜给那镣铐内圈,缝上一层软衬!
他一个舞刀弄枪的大老爷们,大半夜的捏着根绣花针,就着昏黄的烛火做女红。
缝得不好还要被殿下嫌弃,勒令拆了重缝。
这便是太子殿下苦思冥想数日后,想出来的“雷霆手段”!
杨瓒思及此处,嘴角忍不住抽搐两下,当真是无语凝噎。
江少卿跟在一旁,见杨瓒脸色变幻莫测,一会儿黑一会儿绿,只当自己问到什么忌讳的事,一颗心顿时高悬到嗓子眼。
“杨卫率?可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杨瓒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掩去尴尬。但这里头的事他也说不清楚,只得抬了抬手:
“江公,借一步说话。”
二人避开左右,杨瓒这才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透了个底:
“殿下甫返京畿,须得即刻入宫面圣,这才不得已将人暂寄贵寺。”
“待宫中事了,殿下多半会把人移回东宫看管。”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睇了江少卿一眼:
“江公是明白人,定然知道此为何意。”
江少卿闻言,身子猛地一震,那双小眼睛瞪得溜圆,满脸震惊之色。
亲自接回东宫?
这是要审犯人还是……
他不敢再深想下去,忙不迭地擦了擦额角沁出的冷汗,连连点头如捣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