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栖掌心擦过他的脸颊,轻抚了抚才起身走出屏风,坐席茶几旁,才道一声进来。
两扇门被打开,只见一个粗吏打扮的仆人走进来,手里拎着一桶热水。
温茗透着屏风的光眯眼细看,隐隐觉得有几分熟悉。
“大人,您要的热水。”一道沉沉不锈铁刮过砂石的男子音响起。
温茗猛地瞳孔震颤,这声音……是宣武军节度使燕元德!
他呼吸随之发沉,外间燕元德立即察觉到,当下便冲进去。
“燕大人!”
长栖坐姿不动,高喝一声制止他。
此时燕元德已经跨过屏风一步,怒目圆睁瞪向床榻之人,匆忙间他未看见全身,只窥见了一张带着半张面具的白皙脸,和额头鲜艳的红痣。
燕元德冷冷质问,“大人承诺末将只身一人前来。”
长栖漫不经心道:“本尉玩个雀儿而已,燕大人让本尉等这么久,本尉还未同你计较,你倒是挑起本尉的错了?嗯?”
燕元德后槽颊面被顶一瞬,似乎十分厌恶与一个宦臣费口舌,却也不敢得罪,“末将路上耽搁,还往大人海涵。”
他怒瞪榻上双儿一眼,扭身走回去,大刀阔斧坐下。
粗吏的服饰未掩没他的武将英武的体格,他的眸色沉如铁锈,久望之令人背脊生寒。
但长栖对此视若无睹。“燕将军可将东西带来了?”
燕元德沉着横眉,闻言粗大变形只属于武将的手,从怀中拿出一份名册,“这些,是大人要的名单。”
长栖展来细看,须臾点头。
因为老皇帝风气所致,本朝武官很多都不得志,边疆等地都由宦臣作为监军,军饷克扣那是常有的事。
神策军也是如此,但比之更多,除了扣下军饷私吞之外,还用以揽财。
比如说营兵招兵,八万人的军营会上报朝廷十二万,多来的军饷便进入自己的口袋,以及这八万人,还可以划分为两种,一种是充人数,专抓一些地痞流氓充做人数克扣一半军饷后再集体克扣,另一种则是买官进来的,其中的利益不必多说。
因此所谓的军营,真正有能力有武才学的只占三分之一。
然而藩镇节度使手下的兵却大不一样,他们的军队都只掌握在自己手里,本朝共有五位节度使,其中手握重兵的便是燕元德,他手里的宣武军甚至可以直接影响到朝廷将来势力的抉择。
按理来说,他最不该向昌琦示好,但偏偏他来了。
长栖慢悠悠又将名册合上。
燕元德见此脸色沉一分,“太子孱弱不可扶持,末将冒死前来便是期望大人指点出路。”
若不是此时情况危急,他死也不会来。
宸贵妃之父淮南军节度使是他的死对头,眼看皇后之势倾倒,太子无力回旋,若是宣王届时上位,焉能有容他之心,到时候只怕会被吞吃没了命!
而在场愤怒的不止他一人,还有屏风之后的温茗。
母后在世时,燕元德忠心耿耿,是最大的军支力,母后走后,他生怕对方离心,一直与其暗中书信来往从不断,所求必应,得到的回信也是一如既往的保证效忠,谁知竟是骗他的!
若不是现在他与昌琦一条心,只怕真让其瞒到最后,自己腹背受敌,只会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燕元德极为敏锐察觉屏风之后一丝不对劲。
他双目如鹰隼般盯着几秒,忽然道:“大人回宫后把这小雀儿留下吧,末将也想尝尝双儿滋味。”
第56章世4(十一)
他言之后,只听余下歌舞之声。
对面目光皆是试探,长栖淡淡言道:“燕将军此举让本尉如何相信将军真心?”
“一个小雀儿,大人舍不得?”燕元德挑衅道。
长栖怒极冷笑,“那将军怕是瞧错了本尉的脾气。本尉若是不想要的就是价值千金也会喂去狗。”
燕元德脸色一下大变。
“但若是本尉正得喜的,他人想强取,只怕将军不会想知道后果。”
燕元德何时受过如此羞辱,脸色几乎是压抑不住怒火,附近琉璃灯的烛光都因他的怒气集体矮了半截。
他袖口中的匕首隐隐闪烁寒光。
与此同时,妙妙轻音丝竹管弦之声从雕花窗外绵绵入耳,仿若江南烟雨梦,音律跳动之中无数隐藏黑暗四面八方的细微之声也浅浅进入耳中。
长栖半阖眸欣赏了一会儿。
须臾,他睁开眸,见人还在面前杵着,诧异道:“将军身份特殊,京城不宜久留,本尉就不送了。”
燕元德:“……”
燕元德如何感知不到危险,他捏紧着拳头半晌,只得低下头颅忍辱负重:“……大人恕罪,末将一时糊涂。”
长栖看向他,笑了一声才道一声:“哦?”
“末将心急,还往大人海涵。大人若有别的吩咐,末将一定竭力完成。”燕元德咬牙暗恨说完这句话,现在的他根本得罪不起,只得表忠心。
说罢,他又不甘心的侧面强调:“末将与大人同在一条船上,太子如今孱弱,若继续站错队,恐将来性命不保。”
这是长栖第二次听他说太子孱弱,不免皱眉道:“太子储君之位名正言顺,又背靠詹相,将军若倾力相助,难保不是笑到最后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