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鸢抬起眼看向程曜灵,泪湿长睫,哀戚诘问:“难道我和母亲不是同类吗?可她对我何曾手软过。”
程曜灵沉吟片刻,盯着程鸢的眼睛坚定道:“你母亲不是你的同类。”
“她是已经被驯化好了的你弟弟的奴隶,从身到心都完全臣服于这个世道,甘做天下男子的打手,要将你也驯化成奴隶。”
“可她毕竟是我的母亲。”程鸢的眼泪又落下来。
程曜灵望着她:“你知道的,她不是。”
不是你的母亲,也不是你的同类,否则也不会有断指绝亲。
程鸢颤抖着吐出一口气,仰起头,深深闭目。
再睁眼时,她目光凄亮,凝视着程曜灵:
“姐姐,那你是我的同类吗?”
程曜灵看了看程鸢肋下和手上的伤,一声叹息,将程鸢拉进怀里,感受着她泪水淌过自己颈窝的温热,轻轻道:
“你知道的,我是。”
否则你也不会叫我姐姐。
“对不起……”程鸢被这句话击溃了所有防线,双手紧紧攥住程曜灵的外衣,喉中发出破碎的泣音:
“姐姐对不起、你不要讨厌我,不要看不起我,我以前、我以前太糊涂了,我太蠢了也太坏了,我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对不起对不起、不要讨厌我……”
程曜灵摸摸她的头发,想起她小时候笑起来天真无邪的样子,眼里也泛起水光,喉中哽咽了一下,像被什么堵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程鸢抽噎着咬紧牙关,拼命把眼泪逼回去:“我、我以后不哭了,你不要嫌我弱……我再也不哭了……”
程曜灵被她逗得破涕为笑:“谁跟你说哭就是弱,不哭就是不弱了。”
“我哭得也不少,我弱吗?”
程鸢立刻从程曜灵颈窝抬起头,看着她头摇得像拨浪鼓。
程曜灵捧着程鸢的脸,抹去她面上泪水,缓声道:“人的强大是有限的,但这里。”
她点了点程鸢的心口:“这里的强大是无尽的。”
“我说你弱,不是因为你爱哭,也不是在说你的武艺。”
“上次保华寺围杀,我见到的你,展露出的武艺并不弱,足够成为一个强将。”
“而真情流露也不是弱,我说你弱,是指你的心性,你依恋完母亲又给自己找姐姐,总把心念拴在别人身上,做不成能单独捕猎的猛兽。”
“我为什么要做单独捕猎的猛兽?”程鸢有点委屈地顶了程曜灵一句。
程曜灵神情微滞,想了半天,叹气道:“算了,你几乎比我小了五岁,我也不该太苛求你。”
她在程鸢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正屁颠屁颠追着慕容瑛和武阳长公主跑呢。
“姐姐,保华寺围杀那次,你还留意着我啊?”程鸢目光微亮。
程曜灵嗯了一声:“你武艺的确不错,看得出是下了苦功夫的。”
被程曜灵肯定,程鸢微微翘起唇角,眉眼染上一点得意之色,而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忐忑不安起来,小心翼翼道:
“姐姐,我、我以前是喜欢过小良王,但早就已经不喜欢了……”
程曜灵看着她笑了笑:“跟我讲这个干什么,你喜欢谁是你的事,不用跟我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小良王吗?”
“其实他常年在边关,我在京城,我们甚至没有见过几次,但每次我见到他,他都是前呼后拥、高高在上。
所有人都要看他的脸色,所有人都要顾忌他的存在,他一个字就能决人生死,临阳程氏一脉都需他扶持,强大坚固如山岳,又锋锐凛冽如利刃。
所以我喜欢他,我幻想着只要喜欢了他,能站在他的身边,就也可以那样高高在上、那样坚不可摧。”
“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他了吗?”
“是保华寺围杀。”
“姐姐,那天不止是你留意着我,我也留意着你。”
“我从来没有见过,”程鸢满目景仰,又重复了一遍:“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一样掌握征伐、主宰战局、信手破敌的女子。”
程曜灵面有憾色,轻叹:“真可惜,你没有见过武阳长公主。”
“不可惜。”程鸢道:“姐姐,我见到你就够了。”
“那时候我看着你撕开战线,杀掉良王,再杀掉小良王,明明我喜欢的人死了,可是我一点伤心也没有。
我只觉得那一刻就像是……就像是一尊神像在我心里倒塌摔落,金身粉碎,化为尘泥。”
“然后神坛上金光闪烁,又坐上一尊金像,我透过云雾,努力去看,拼命去看,终于看清了那金像是你的脸。”
程曜灵眨了眨眼:“你神神叨叨的说什么呢?什么金像是我的脸,你要给我上香啊?”
“不是上香。”程鸢认真道:“我以前没有见过姐姐这样的人,见过之后,我想成为姐姐这样的人。”
程曜灵纳闷了:“你以前又不是没见过我,怎么直到上次保华寺才想起要做我这样的人。”
“我从没见过你在战场上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