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弈接过巾帕沾了沾眼睛,眼圈还是有些泛红,声音有点闷地问:“还有谁在你这儿哭过?”
“呃……我忘了。”程曜灵端起醒酒汤喝了一口,温度适中,正好润润喉咙。
其实她没忘,她只是不想在杨弈面前提谢绥,她心底对杨弈还是警觉的。
“是谢千龄吧。”杨弈手中紧紧攥着巾帕,面上故作轻快:“我上回过来看见他了。”
“这醒酒汤还不错。”程曜灵转移话题。
杨弈岂会看不出她的意图,但也没说什么,他不管不顾撂下山下那一大摊子事过来找程曜灵,不是为了跟她置气的。
段檀已经死了,谢绥常年是拿药吊着命,这会儿也跟着靖国公回江南了,而且程曜灵早就跟谢绥退婚,可见是个不中用的,他等得起,没必要跟个已经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计较。
杨弈问程曜灵:“昨晚年夜饭吃得如何?”
“挺好的,但就是有点素,毕竟是寺庙嘛。”
杨弈将巾帕在水盆里浸湿,又拧干递给程曜灵,让她擦脸:“那今天我做菜?你母亲出家修道,能沾荤腥吗?”
程曜灵囫囵抹了把脸:“能,但她一直不喜荤腥。”
她看向杨弈犹豫道:“你厨艺真有大长进啊?别骗我,你毒我没事,我都百毒不侵了,毒我母亲可不行。”
杨弈脸上漾开真切的笑意:“我做完你挨个尝尝,要是难吃就倒掉,我传急信让信平侯府送菜过来,这总行了吧。”
程曜灵匪夷所思:“你浪费那么多人力,大过年的传急信就干这个?”
“不行吗?”杨弈眉梢轻挑。
这就叫权力,为所欲为,程曜灵心中咋舌,点头道:“行。”——
作者有话说:孔子诛少正卯:孔子任鲁国大司寇摄相期间,以少正卯兼具“心达而险、行辟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五罪为由,掌权七日后将其诛杀。
本章可以理解为没具体证据的纯诛心,扣帽子的莫须有之罪。
第85章
杨弈的厨艺的确大有长进,得到了程曜灵和几个来试菜天鹰卫的一致认可,午饭时程曜灵端去几个菜给忠节夫人尝了尝,忠节夫人也说不错,于是晚饭就顺理成章地被杨弈包圆。
杨弈是真没拿保华寺当寺庙,一下午,活鱼活虾不知让人送上来几箩筐,连鸡都是送上山现杀的。
得亏程曜灵这边精舍离僧舍较远,又是寺中贵客固定的歇脚处,没有僧人过来管,否则杨弈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给他打下手的那群人,一定会被撵出去。
傍晚时,程曜灵、忠节夫人和杨弈坐在一张桌上共进晚膳。
杨弈对忠节夫人行礼落座后,忠节夫人定定审视他许久,程曜灵差点要以为二人有什么过节了,才听到忠节夫人不紧不慢道:
“寒冬腊月的,侯爷衣着如此单薄,当心受凉。”
她这一说,程曜灵也发现了,惊奇道:“杨遥臣,这大冷天的,你竟然穿得比我还薄,身体吃得消吗?”
杨弈在桌下攥了一把程曜灵的手,他的手掌温暖干燥,比程曜灵的体温还热些,冷不丁还烫了程曜灵一下。
他微笑道:“方才活动多了,室内又有炭火,难免体热。”
程曜灵神色有些尴尬僵硬,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桌下的手,开始默默夹菜扒饭。
杨弈倒是一如既往地长袖善舞,自己都没动几筷子,却能一边滴水不漏地捧着忠节夫人这个长辈,一边还分神给程曜灵夹菜,程曜灵看了都佩服。
整顿饭和谐中带着难以言说的诡异,饭后程曜灵提灯送忠节夫人回去休息,离开时,被忠节夫人提醒了一句关于杨弈的事,走在回房的路上有点愣神,连杨弈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边都没察觉。
“想什么呢?这么魂不守舍的。”杨弈语气轻快,两只手都捂在了程曜灵提着灯的那只僵冷的冰手上。
程曜灵停下本就缓慢的脚步,目光从前路的茫茫夜雪转移到身侧,看着立于月色与雪色之间,更显得清隽如竹的杨弈,神色复杂。
“怎么这么看着我?”杨弈有些怔了。
“你的手好热,但你穿得并不厚实。”
不等杨弈解释,程曜灵就直接问出口了:“你服过五石散,是不是?”
体热,喜寒食,着旧衣,这都是忠节夫人刚才告诉过她的,服食五石散之人常有的特质。
杨弈松开手,神色如常,语气也如常:“年节诸事烦扰,是服过两回提神。”
“你不要命了?!”程曜灵紧皱起眉头,拔高了声量强调:“那是毒!”
“我知道。”杨弈笑了笑,对程曜灵紧张自己这件事甚觉快慰:“我有分寸,偶尔服几回不要紧的。”
“偶尔?”
杨弈神情诚恳:“真的是偶尔,上回服都是三年多前了。”
他指尖颤了颤,不敢再碰程曜灵,一只手拉住灯杆空处,引程曜灵往寺中高塔而去。
“那时候事多压身,又骤然听闻你的死讯,日子实在艰难,精力不济,所以接连服食了大半个月,后来缓过神,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就不再碰了。”
这其实已经是他润色过的,事实上那段时间只要见过他的人,心底都会生出一种巨大的恐怖。
一个短时间内苍白消瘦到让人担心他的骨节会陡然折断的人,一个上一刻还好好议着事、下一刻就弓着腰剧烈呕吐起来的人,一个会猝不及防晕厥又突如其来转醒的人,竟然可以极度清醒极度周全地料事理政,竟然没有耽搁任何事务的进行甚至还加快了。
他身上兼具濒死的疯狂和计深远的明智,还有不拿自己当人、也不拿别人当人的残酷,他开始对所有人笑,但没人敢因此松一口气。
他能从那段日子里活下来并恢复如常,完全是一个奇迹。
“这回……这回是想赶着来见你,情急之下才出了如此昏招,以后都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