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曜灵挽住她的胳膊:“活着就好,活到最后,也是大胜。”
齐婴听到这句话,终于笑了,面上泛起往日的神采:“我想起个典故。”
程曜灵哼了一声,故意呛她:“你总有典故。”
她捂住耳朵使劲摇头,装无赖:“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齐婴拽程曜灵胳膊,非要她听,跟她闹起来:“谁让你总能瞎猫撞上死耗子!”
“你才是瞎猫!”
两人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后,程曜灵有意放水,被齐婴逮住,遗憾地盘坐起身,立起手掌行了个佛门礼,怪腔怪调地冲齐婴弯腰低头:
“大师,请念吧。”
“你才是爱念经的秃驴!”齐婴毫不客气拍掉她的手,却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立马捂住了嘴。
程曜灵大笑。
齐婴看她笑得前仰后合,自己也弯起眼睛,却放下手,绷着脸叹了口气:
“你就整我吧,我这一去朔州,咱们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了,以后山长水远,或许……”
她本来是作态诓程曜灵,可说着说着,竟真的伤怀起来:“或许这就是最后一面。”
程曜灵收敛了神色,钻进齐婴怀里抱住她,认真道:“不会的,咱们肯定都能活到最后,千年王八万年龟,就奔着它们活呗。”
齐婴笑了一声,故作轻松道:“我要给你讲的这个典故,就是神龟的故事。”
程曜灵顿时五官都皱成一团,一脸“我上套了”的悔恨。
齐婴神色骄矜如从前,语气悠悠,给程曜灵讲了庄子钓于濮水的典故。
这故事很短,大致是说,庄子在河边钓鱼时,楚王派使者请他做官,许诺将国家政务托付给他。
庄子反问使者,说楚国有一只三千年而死的神龟,被珍藏在了宗庙的堂上,问使者,那神龟是宁愿死去留下骸骨以示尊贵,还是活在烂泥里拖着尾巴自由爬行?
使者回答,宁愿活在烂泥里。
于是庄子立刻请他们回去,说他也选择在烂泥里拖着尾巴自在生活。
齐婴目光闪亮:“‘吾将曳尾于涂中’,曜灵,我要去做神龟了。”
程曜灵神色有些古怪地挠了挠头,小声嘟囔:“怎么你也要做乌龟……”
“什么?”
程曜灵登时摇头否认:“没什么。”
她是想起慕容瑛总拿她母亲比乌龟的那些话来了,但北地四姝是平辈相交,那些话慕容瑛开开玩笑便罢了,她作为女儿可不能说,说了也一定会被齐婴骂的。
齐婴没深究,跟她依依惜别许久,又在寺中住了一夜才离开。
之后不久便是年节,程曜灵在入朝之前,不想委屈自己应付那些人情往来,于是将忠节夫人接到了保华寺,跟身边还在轮替当值的天鹰卫一起过了个年。
菜色是素简的,烟花鞭炮也是不能燃放的,但人多就少不了热闹,众人聚在一起喝酒说笑话,兴致上来了还能表演些武人的杂技绝活儿,连忠节夫人也喝得半醉,看着神志不清到在堂前不断翻跟斗的女儿一直笑。
次日程曜灵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来轮替的天鹰卫看着烂醉如泥没几个能站直的同僚,也是无言以对,面面相觑后计上心头,没存什么好心思,默契地跟扛沙包一样把他们都扔出寺庙,让冬日冰寒彻骨的山风吹醒他们的昏昏醉意。
因此产生的私人恩怨冤冤相报暂且不提,这天程曜灵酒醒没多久,就见到了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人。
“我听他们说,你昨晚醉得厉害,翻跟斗翻到半夜了。”
杨弈眉眼含笑,坐在床边端了碗醒酒汤给她。
程曜灵只觉惊悚,本能般挡开了杨弈的手,差点连碗都给掀翻:“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杨弈察觉程曜灵的警惕,起身将撒了小半的汤碗搁到桌上:“他们都去闹了,我看没人照料你,就借地方给你熬了碗醒酒汤。”
年节中人心惫懒是常情,程曜灵不是苛刻的性子,也说过让他们自己松泛些,杨弈又是常客,她从前说过不必拦,所以没被阻挡她也想得通,而且她想问杨弈的本来也不是这个:
“不是,杨遥臣,这大过年的,你不回雍丘搞人情往来,跑庙里找我干什么?”
杨弈站在桌前,长睫垂落,勉强扯起唇角:“我哪有什么人情往来,血亲早就死绝了。”
其实程曜灵说的是结党营私那种“人情”,但杨弈这话一出,简直把她的嘴堵得严严实实,她舔了舔干燥的双唇,毕竟过年,说不出什么没心肝的话。
“你……你煮的醒酒汤能喝吗?”程曜灵问了句。
杨弈抬起眼睛笑起来:“今时不同往日,我现在厨艺可长进多了。”
“真的假的?”程曜灵打了个哈欠:“不是说君子远厨房什么的吗,我看你以前尝一口自己做的饭菜就像服毒一样。”
“那你还吃。”
程曜灵穿着寝衣坐起来穿鞋,懒洋洋回杨弈的话:
“我又不挑食,能吃饱就行,再说那时候还有追兵呢,总不能咱俩都被饿得面黄肌瘦连一战之力都没有吧。”
再抬头时,她见到杨弈眼里凝结的泪光:“不是……你也要在我这里哭……”
程曜灵无奈拍额,环顾四周却找不见一条干净手帕,她就没用手帕的习惯,以前都是段檀给她塞手帕的。
于是从洗漱的木架上扯下擦脸的巾帕递给杨弈:“别哭别哭,大过年的,多笑笑。”
她留了个心眼,没说会走运什么的,毕竟明年杨弈走运她就该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