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六年前的事了。”范玉融没好气地横她一眼,娓娓道,“彼时我才从老家回来,就被祖母逼迫嫁给迟毅这个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参加宴席时,有别家姑娘因此嘲笑于我,这桩婚事我本就不愿,一气之下就说我宁愿落发做了姑子,都绝不嫁给他迟毅为妻。”
这般做法,实在符合她二姐的性子,可缘何就结了仇,范玉盈猜道:“莫不是这话传到了迟将军耳中。”
范玉融清了清嗓子,面露尴尬,“若是如此倒还好些,当时我说完这话,四下安静得可怕,转身才发现他就站在我后头。”
这可真是……
“那迟将军可有对二姐姐你发怒?”
“那倒没有。”范玉融回忆道,“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然后沉着脸转身离开了,再后来我欺骗祖母说自己已与姚睦私定终身,没过多久,他就离京赴西南投军了。”
范玉融沉默片刻,“我对他有愧,总觉得当年是我那话让他彻底沦为了京中的笑话,才逼得他不得不前往西南赴险,想必他虽不言,但心底定恨极了我吧。”
恨吗?
范玉盈想起前世迟毅在她二姐姐坟前说的那番话,觉着迟毅更多的应是悔,悔他当初决定成全她二姐姐而放了手,没想到却害得她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
“其实,他那人也没坊间传得那般不堪,回到京城后,我也曾想过让他主动取消这门婚事,便去京郊马场寻他,告诉他我这人长于乡野,举止粗鄙,文墨不通,且最喜抛头露面打理生意,他笑看着我,说他一个京城贵女人人避之不及的纨绔,配我不正好吗。我见他不为所动,就骑马去追他,却不想座下的马受了惊,那时也是他拼尽全力救了我……”
范玉盈默默注视着回忆过往的范玉融,抿唇笑了笑,想她二姐姐定不会察觉,她在说这些话时,神色温柔,那双清澈漂亮的杏眸里闪着细细碎碎的光。
也许,她对迟毅的感情,从来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且她当年对迟毅和那桩婚事的抵触,会不会更多只是与祖母的抗衡罢了。
此时,落云间内。
顾缜轻啜了一口酒,看向对面人,“看来你很清楚,这间酒楼是何人所开。”
他原疑惑迟毅为何会突然邀他来此用午饭,他自然也有所耳闻,这个酒楼每日限号,并非轻易就能进来的,而如今的迟毅分明已过了大费周章就为了吃一顿饭的年纪。
直到适才经过一雅间,听到里头传来熟悉的嗓音,他才心下了然。
也对,京中那些老牌酒楼,之所以能维持得长久,皆因背后多有权贵撑腰,然像鼎香居这般突然冒头,阻了别家生意,东家身份又不明朗的,按理不可能安稳至今。
只怕迟毅在后头亦悄然做了一番打点。
迟毅笑了笑,“我一直盯着她的动向,自然知晓。”
顾缜再愚钝,也看得出迟毅对范玉融的心思,“你既心中有她,缘何不同她表明自己的心意。”
迟毅闻言,唇角泛起一抹苦笑,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她才和离,若我追求她的事被人知晓,不管真相如何,只会让她被人兜头泼上一盆脏水,且……”
他顿了顿,又道:“且她才被姚睦那混蛋所伤,定不会再轻信于人,何况是她本就讨厌之人。”
迟毅神色逐渐黯淡下来,但很快又抿唇而笑,意味深长地看向顾缜。
“莫再说我,话说我们顾少卿竟也会为了维护妻子而故意在背后做手脚。”
“不知你在说什么。”顾缜面不改色。
迟毅缓缓道:“前几日,平康王忽被那位铁面无私的陈御史参了一本,道他治家不严,放任女儿手段残忍,用马鞭生生打死了一个奴婢,其后平康王被陛下召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你敢说其后没有你的手笔?”
他挑眉,“平康王这位闯祸的爱女,银月郡主,似乎在上月长公主的赏花宴上当众侮辱了你家夫人吧?”
以平康王的性子,受了这么一顿斥,颜面尽失,回去还能不处置银月郡主吗。
顾缜依然不吭声。
“我自小就觉得你这人表面看着端方正直,实则阴得很。”迟毅玩味一笑,“而今还真渐渐露了你的本性,别怪我这个做兄弟的没提醒你,你可得藏好了,切莫吓着你那个体弱多病的夫人啊……”
顾缜冷冷扫他一眼,然想起在雅间外偶然听到的那话,捏着杯盏的手愈发用力。
午饭罢,他复回大理寺处理案卷,又紧接着出外调查,东奔西跑了近两个时辰,回到侯府时,范玉盈已然睡下,只她未睡熟,听见动静,撩开帐幔见顾缜正慢条斯理将外衫挂在衣珩上,低低唤了他一声。
顾缜走过来,在床沿坐下,“今日出去了?”
范玉盈心想他大抵是从门房处得知的消息,颔首道:“嗯,府里闷得慌,去了趟二姐的茶楼,同她说说话。”
顾缜看着她神色自若地同自己撒谎,亦平静地站起身,“我去沐浴,你睡吧。”
范玉盈没察觉到顾缜身上淡淡的凉意,但不知怎的,顾缜一回来,她好似安心了一般,重新躺进锦衾中,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半炷香后,沐浴罢的顾缜亦在床榻上阖眼躺好,不消一刻钟,他便置身于一屋室之内,屋门大敞。
他走出去,一个曼妙的身影正背对着他惬意地躺在月台的贵妃榻上,纤细的手腕轻转,幽幽摇着竹扇,赏着满天星斗和玉带般的银河。
“云郎不过来坐吗?”那悠扬婉转的嗓音传来。
顾缜行至她跟前,见她慵懒地躺着,衣衫轻薄凌乱,媚意丛生,在榻沿坐下后,朝她缓缓俯身。
范玉盈却不想总次次如他的意,抬手用扇子抵住了他的肩膀,戏谑道:“云郎而今这般肆无忌惮,怎不想着你那夫人了?”
顾缜低笑了一下,“从前是我眼拙,看不出她虽美,但哪有你半分好。”
范玉盈愣了愣,咬牙切齿,却仍努力稳着声儿道:“哦,云郎觉着,我哪里比她好?”
顾缜的视线无声将范玉盈从头到脚扫过,神色暧昧,“这答案,你难道不知吗?”
知,范玉盈可太知了。
大色胚。
她眼眸一转,忽而想到些什么,此时不就是最好的时机吗。
“还以为云郎是个多情深义重的,原都是假的。”她轻嗤一声,“你嫌她体弱,但好在……也不必忍她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