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雪又悄悄落了起来。
水玲珑踏过青石巷浅浅的积雪,走到那间馄饨铺门前时,陈小七已经靠在门框上等着了。
他袖口挽着,身上沾着淡淡烟火气,像是从灶火暖光里刚刚走出来的人。
各家炊烟正袅袅漫过屋脊,暮色把雪地染成一片朦胧的淡金。巷口还有几个孩童在堆雪人,笑声脆亮亮地滚过来,撞在屋檐下,又散进风里。
铺子里炉火烧得正旺,大铁锅里滚水翻着白浪,一旁的小炭炉上架着两只野兔、半只山鸡,油光滋滋地冒着小泡,香气混着暖意,漫了一整条街。
对面包子铺的窗后,两个脑袋正一上一下地探着——是黄老太和李寡妇,一老一丑,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这边。
“美人,这儿坐。”陈小七笑眯眯地招呼,顺手用袖子抹了抹桌凳。
水玲珑白他一眼,还是坐下了:“往后在外头,叫我水玲珑。或者……水大师也行。别整天美人美人的,小心惹祸上身。”
“晓得了,美人。”陈小七嬉皮笑脸地应着,转身从柜台抓了把糖放在桌上,又取来一只粗陶碗,拈了几朵晒干的不知名小花放进去,热水一冲——
花瓣在水中慢慢苏醒,一层一层舒展、绽放,竟像活过来似的。
水玲珑看得微怔:“这什么茶?”
“还没起名儿。”陈小七放下铜壶,笑着望她,“要不你给取一个?”
“你做的?”
“不然呢?”
“能喝吗?”水玲珑故意挑眉。
陈小七脸一垮:“糖也是我做的,待会儿菜是我烧的,肉是我烤的——你就说敢不敢吃吧。”
提到糖,水玲珑忽然想起一事。
“我要甜的那种。”
陈小七一愣,讪讪笑道:“哟,拿错了。”他又抓了把糖放桌上,伸手要去拿先前那包,却被水玲珑“啪”地一下拍开手。
“都放着。”她别过脸去,“快去做饭,我饿了。”
陈小七嘴角一扬:“很快。”
他转身钻进灶间。水玲珑剥开最初那颗糖,送入口中。清甜在舌尖化开,不像寻常糖块那么腻,倒像揉进了三四分果香,清清爽爽。她忍不住抬眼,看向那道在雾气里忙碌的背影。
端起花茶抿了一口。香气很淡,却悠悠往心里渗,让人无端静了下来。
她顿了顿,又剥开后来给的那颗糖。
酸,微苦,在齿间停留片刻之后,却慢慢泛出甘甜,余味绵长。
她静静坐了一会儿,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丝帕,将两种糖仔细分开包好,收进怀里。
——其实她更喜欢第二种。
不多时,陈小七端着菜出来了。
头一盘,是金灿灿的鱼籽,颗颗圆润饱满,像撒了一盘碎金,盛在青瓷盘中还冒着热气。第二盘是红烧鱼杂——鱼肠、鱼泡、鱼肝烩在一处,酱色红亮油润,配上几缕嫩绿的菜心,浓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接着他搬来个小炭炉,炉上砂锅咕嘟咕嘟滚着,奶白的鱼汤浓得像玉浆。旁边两盘鱼片切得薄如蝉翼,对着光能看见细密的纹路,铺得整整齐齐。
最后一道,竟是只“睡凤”——整鸡卧在长盘里,羽冠昂然,尾羽铺展,细看才知是用各色菜蔬雕出来的:红椒为冠,青瓜片叠成翠羽,胡萝卜丝勾作金翎,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振翅啼鸣。
陈小七把调好的蘸汁放到她面前,又往烤兔上撒了层香料。油脂滴进炭火,“滋啦”一声,香气炸了满屋。
“快尝尝。”他满脸得意。
水玲珑早已食指大动。先拈了颗鱼丸送入口中,齿尖轻触,外皮微弹,咬破的刹那,滚烫鲜甜的汁液迸出来,混着细嫩的鱼肉滑进喉咙,暖意瞬间涌向四肢百骸。
她又尝红烧鱼杂。鱼肠软韧,鱼泡爽脆,鱼肝绵糯,酱香醇厚却不抢食材本味,配上清炒时蔬,滋味一层叠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