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看着他,忽然问:“你常出去打雀儿?”
“嗯!”李恪用力点头,“跟小太监们一起,可好玩了!不过父皇说,玩玩可以,不可耽于嬉戏,要多读书。”他背书似的说完,又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不过有时候太傅讲的课太闷了,我就偷偷溜出去一会儿……”
“恪儿!”杨妃这次语气严肃了些。
李恪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了,但看向李承乾的眼神里,那种“你懂的”意味却很明显。
李承乾看着他生动活泼、带着小小叛逆的表情,心里那股沉寂的潭水,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了一圈极细微的涟漪。这个弟弟……好像活得……挺自在?至少,他能出去,能打雀儿,能偷偷溜课,父皇似乎也只是嘴上说说?
一种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情绪,悄然滋生——不是嫉妒,更像是一种……隔着玻璃看外面鲜活世界的,模糊的对照。
杨妃见时辰不早,怕李恪再待下去失了分寸,便柔声道:“太子殿下,打扰多时,妾身与恪儿该告退了。殿下好生将养,若有什么需要,或想找人说说话,恪儿是个皮猴子,但心是好的,让他来陪陪殿下也好。”
李恪立刻接口:“对对!太子哥哥,我下次再来找你玩!我带我的小弓来给你看!我还有一只会学舌的绿鹦鹉,改天也带来给你解闷!”他满脸真诚,热情得像个小太阳。
李承乾看着他们母子。杨妃温柔得体,李恪天真烂漫。一切都符合宫廷里“兄友弟恭”、“妃嫔和睦”的完美表象。但他就是觉得,哪里有点……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是精心排练过。
他点了点头,依旧没什么表情:“嗯。”
杨妃拉着还有些不舍的李恪,行礼告退。李恪走到门口,还回头冲他用力挥了挥手,杏子红的衣袖像一片跳跃的火焰,在门边一闪,消失了。
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柳絮依旧无声地飘落,积了薄薄一层。
李承乾慢慢走到窗边,看着李恪刚才触碰过的那些石头。灰白石上似乎留下了小孩手指的一点油汗痕迹,暗红石的锋利边缘依旧冰冷。他伸出手,不是去擦拭,而是学着李恪刚才的样子,用手指,轻轻地、带着点模仿意味地,拨弄了一下那块乳白色的小石头。
石头滚了半圈,停下。
他看着石头,又看看自己指尖。
然后,他转过身,走到书架旁,拿起那把被李恪评价为“有点松了”的弹弓。他拉开牛筋,试了试力道。是有点松,不如他之前惯用的那把趁手了。
他握着弹弓,走到殿中央,对着虚空,虚拉了一下。
“啪。”
空响。
他维持着拉弓的姿势,沉默地站着。胸口内袋里,黑石和丝绦疙瘩沉甸甸地贴着。
李恪那张生动雀跃的脸,杏子红的衣袍,叽叽喳喳的声音,还有那句“我们去打雀儿吧”,像窗外飘进的柳絮,虽然轻柔,却顽固地萦绕在脑海里,驱之不散。
他慢慢放下弹弓。
原来,外面还有这样的“活法”。
原来,除了父皇母后,除了这些沉默的宫人和石头,他还有……“兄弟”。
虽然这个“兄弟”,看起来活得和他截然不同,像两个世界的人。
但至少,他带来了外面的一点声音,一点颜色,一点……他未曾体验过的、属于“正常”皇室孩童的鲜活气息。
李承乾走回榻边,重新坐下。他看着殿门方向,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忽然,很轻很轻地,重复了一遍李恪离开时说的话:
“下次再来……玩?”
声音低不可闻,带着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疑惑,和一点点,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忽视的……期待。
期待什么?期待那个鲜活的、能自由出入的弟弟再次带来外面的声音?还是期待某种……他无法言说的、可能的改变?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胸口那两样沉甸甸的东西,好像因为这次意外的闯入,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格格不入了。
窗外的柳絮,还在没完没了地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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