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风起树动,身后竹叶沙沙作响。
清酒极烈,翟行洲忍住涌上头的热意,他佯装无事,双手环胸靠着椅子,略微抬眸看着她。
那杯方才一饮而尽的酒盏正放在桌上,透明水珠从杯沿滑落。
周公子根本没醉,他喝得了烈酒。
宋玉璎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低下眼眸轻咳一声,不自觉拢了拢衣襟。今夜穿的纱衣是花枝挑的,不大合身,怪刺挠的。
“既然,既然周公子酒量极佳,不如再陪我多喝几杯?”宋玉璎开始乱说话。
身边,贺之铭眼睛瞪得快掉下来。他何时见过师兄饮酒?师兄不是一杯就醉了么!
不料周公子竟突然起身,颀长的身影缓缓朝她压过来。宋玉璎梗着脖子仰头看他,突然察觉到自己竟只到他的肩头。
不明白周公子突如其来的举动寓意为何,宋玉璎又道:“周公子莫不是吃醉了?”
话落,二人对视半晌,宋玉璎依旧笑意浅浅。翟行洲挑了挑眉,并未移开视线。
瞧见宋玉璎执拗的神情,翟行洲不禁觉得这人格外聪明。可就是聪明过了头,给朝廷命官灌酒,她倒是大胆。
况且,他今日还救了她,她就是这么恩将仇报的?
只见他缓缓躬身凑近宋玉璎,略微歪了歪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直直盯着宋玉璎,像是要看穿她心里的想法似的。
宋玉璎也不甘示弱,就这么仰着脖子等他回应,试图从那人脸上寻到一丝装聋的痕迹。
二人僵持半晌,翟行洲又从她手里拿过酒盏,仰头一饮而尽,他放下杯盏,至下而上扫过宋玉璎全身,眸光清朗,并无酒意。
宋玉璎:“……”突然觉得醉意涌上了她的脸颊。
亭外小雨滴滴,落在草丛里。
佛寺内供奉着爱吃酒的女神像,日日有香客买酒上供,寺中自然也不禁酒。
青花亭内,贺之铭还在与广如住持闲聊,周公子不知去了何处,迟迟未归。宋玉璎多喝了两杯花酒,忽觉头晕,起身告辞后沿着廊庑走回客堂。
耳边佛音缭绕,路过佛堂时听到有人小声唱诵经文,声音纯净。
宋玉璎慢下脚步,心中莫念宋家无恙。
回到客堂时,冷风吹散了些酒气,宋玉璎开始静下心来思考今后。
去岁,圣人下旨修建春阳台后,蒲州柳刺史曾私下面见过阿耶,也不知二人商谈了些什么,阿耶竟主动包揽修建高台的工程。
在长安时她查过春阳台的账簿,单看账面数额确实无误,以她对阿耶的了解,他也定不会做出贪污的事,但宋玉璎心中隐约觉得此事并非这般简单。
待明日天亮之后,必须立刻出发前往蒲洲,在翟大人发现之前,清算完账簿,绝不能让宋家出事。
躺在榻上,脑袋越来越晕,宋玉璎沉沉睡了过去。
*
子时一刻,春雨不停。
丁溪镇四面环山,佛寺更是在山林里,出了红门便是一片深林。客堂里早已灭了灯,无人醒着。
有人悄声走过廊庑,翟行洲冷不丁睁开双眼。像是想到什么,他又坐起身,眯眼看向窗外。犹豫半晌,他披上外袍闪身跟了上去。
此时午夜,寺中黑不见底。
广如住持手上未拿烛台,一身黑袍穿梭在夜里,他轻手轻脚来到宋玉璎门前,看了看左右,随后低头撬开门锁,侧身而入。
房内点着熏香,是长安姑娘家常用的味道。床榻上落了帘,少女侧躺着的身影映在床幔上,凹凸的曲线隐约可见,宋玉璎此刻正酣睡,对房中动静一无所知。
环顾四周,宋玉璎带进寺里的东西不多,矮几上三两张纸、外衣叠在蒲团上,金钗耳珰放在床头木柜……
广如住持慢慢踱步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床尾,纱帘遮住的那处,几页书摊开来,上面有人用红色墨水做了不少标记,字体秀丽,一看就知定是姑娘家的手笔。
他轻声上前,伸手偷走宋家总账簿,待他想转身离开时,脖颈处突然被人掐住,广如住持僵在原地。
今夜他明明在花酒里动了手脚,为何还有人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