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涎香混着玉米的甜香漫开来,盖过了煤烟味,也盖过了方才的震惊。
“陛下怎麽会来?”他忍不住问,指尖的伤口还在发烫,是凝神膏的缘故,还是……
“朝堂上的事暂了,过来看看。”凌延一边把揉好的面团拍成饼子贴在锅边一边道:“安王被禁足後,他那长史倒老实了不少。”他顿了顿,侧头看他,“你在红泥河遇到的戾气,是骨狼的馀孽所做,上次劫粮的就是他们。”
何知洲这才明白,难怪那戾气如此阴邪。
他看着凌延专注烤饼的侧脸,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跳动,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不真实——几日前还在金水桥跪受令牌,此刻竟能和帝王坐在同一盆炭火前,闻着玉米饼的香味说闲话。
“地脉裂缝里的戾气,得用阳气重的东西镇住。”凌延忽然开口,用树枝拨了拨炭火,“比如……龙气。”
何知洲没反应过来:“龙气?”
“嗯。”凌延从腕上褪下只玉镯,温润的白玉上刻着细密的龙纹,“这是先皇赐的,龙气最足。你把它埋在裂缝上方,再灌铅水,应该能镇住。”
玉镯放在案上,映着炭火的光。何知洲看着它,又看看凌延——这镯子一看就价值连城,是帝王贴身之物。他刚要推辞,就听凌延说:“治水要紧,哪来那麽多讲究?”
玉米饼的焦香漫到鼻尖时,何知洲忽然想起青阳县的竈台。
那时凌延也是这样,坐在竈门前帮他添柴,火星溅在他青布衫上,他也不恼。原来有些东西,早就悄悄变了。
“知洲也尝尝?”凌延用树枝挑起块烤得金黄的饼子递过来,上面还沾着点炭灰。
何知洲接过来咬了一大口,玉米的甜混着焦香在嘴里散开,烫得他直呼气,心里却暖烘烘的。
他看见凌延嘴角沾着点面粉,像只偷吃东西的狐狸,忍不住笑出了声。
凌延挑眉:“笑什麽?”
“没什麽。”他低下头,饼子的热气模糊了视线,“陛下做的饼子,比客栈的好吃。”
帐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帐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
两人靠在炭盆边分吃玉米饼,偶尔说两句治水的事,更多时候是沉默,却一点不觉得尴尬。
何知洲忽然明白,所谓生活,大概就是这样——有风雪,有洪涛,却也有暖炉,有饼香,有身边的人。
夜深时,凌延躺在小榻上,盖着那件粉布便服。何知洲缩在案边的草堆里,手里攥着那只龙纹玉镯。帐外传来守夜士兵的咳嗽声,远处的河水哗哗流着,像首温柔的曲子。
“何知洲。”凌延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帐里显得格外清晰:“明日灌铅水时,我跟你去。”
何知洲愣了愣,应道:“好。”
他望着帐顶的帆布,上面有个破洞,能看见颗亮闪闪的星。
他忽然想起凌延贴饼子时沾着面粉的指尖,想起他解开布条时专注的眼神,忽然觉得丹田处的疼痛好像轻了些。
或许,这场治水的硬仗,他不是一个人在打。
第二日灌铅水时,凌延果然跟着上了河堤。
铅水在铁锅里烧得通红,像条熔化的金蛇。何知洲抱着龙纹玉镯站在裂缝上方,凌延亲自指挥士兵倾倒铅水。通红的铅液没入流沙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升起的白烟里,玉镯被稳稳埋进深处。
就在铅水凝固的瞬间,测水杆忽然不再晃动——地脉安稳了。
民夫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老河工抹着眼泪给凌延磕头,却没注意到帝王正看着身边的青衫身影,眼里的笑意比阳光还暖。
何知洲擡头时,正好撞上他的目光。两人都没说话,却像说了千言万语。河堤上的风还在吹,红绸子在桩上猎猎作响,像在为这场心照不宣的默契,轻轻鼓掌。
红泥河的水渐渐清了,地脉终于安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