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攥紧信纸,指节泛白。阶下的安王党羽还在聒噪,说要“斩妖仙以谢天下”。凌延忽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股彻骨的寒意。
“斩?”他缓缓起身,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何知洲在前方浴血除妖,你们在後方构陷忠良。安王,你说,该斩的是谁?”
一直沉默的安王猛地擡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陛下何出此言?臣……臣听不懂。”
“听不懂?”凌延把密信扔在他面前,“那这些骨狼,是谁养在柳林的?是谁让长史给它们送活人的?”他步步紧逼,狐族的威压在殿内弥漫开来:“还是说,你以为朕不知道,地脉异动的源头,就在你私开的矿脉里?”
安王脸色惨白如纸,瘫坐在地上。
周围的党羽们吓得魂飞魄散,纷纷磕头求饶。凌延却没看他们,只是望着殿外的天空——那里有只萤火虫正盘旋着,是何知洲帐里那只,此刻翅膀上沾着点血迹,显然是拼了命飞回来的。
“传旨。”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安王谋逆,打入天牢,抄没家産。所有党羽,一律严惩。”
强撑着处理完朝堂事,凌延几乎是踉跄着回了御书房。他抓起披风就往外冲,福全在後面追着喊:“陛下!龙体为重!红泥河太远,让太医先去……”
“朕等不及。”凌延的声音带着颤抖,指尖凝聚起灵力,化作道白光射向天空,“备最快的马!朕要亲自去。”
他不能等。他仿佛能看见何知洲躺在青石板上的样子,秀气的少年脸色苍白丶伤口渗着黑血。
那日雪夜同榻的暖意还在指尖,月明珠的光还在眼前晃,他怎麽能不牵挂?
御马监的千里驹被牵了来,凌延翻身上马,甚至顾不上系好披风。
马蹄踏过金水桥,溅起的冰碴子落在龙袍上,瞬间融化。他一路疾驰,风声在耳边呼啸,却盖不过心里的声音——何知洲,等我。
红泥河的营帐里,何知洲还在昏迷。
老河工用烈酒给他清洗伤口,可黑血总也擦不干净,反而越渗越多。周显急得团团转,手里攥着太医开的方子,却不敢随便用——那戾气带着骨狼的妖毒,寻常药材根本没用。
“先生,您醒醒啊……”守在旁边的小兵哭红了眼,“陛下就要来了,您不是还想给他看新挖的渠吗?”
何知洲的睫毛颤了颤,像是听见了。他的眉心微微蹙起,嘴里喃喃着什麽,声音轻得像耳语。老河工凑近了才听清,是反复的三个字:“别担心……”
帐外忽然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最後停在帐门口。周显刚要起身,帐帘已被猛地掀开,凌延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披风上还沾着雪,眼里的红血丝比何知洲的还重。
“他怎麽样?”帝王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周显忙让开位置:“陛下,何先生中了骨狼的戾气,昏迷了三个时辰,伤口……”
凌延没听完就扑到榻边,抓起何知洲的手。那只总是握着测水杆的手,此刻冰冷僵硬,手背上的伤口发黑,连脉搏都微弱得几乎摸不到。
他的心像被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凝神珠。”他猛地想起什麽,从怀里掏出颗莹白的珠子,比上次给老猎户的那颗大了一倍,“福全!拿温水来!”
福全早就跟来了,忙不叠地递过水壶。凌延撬开何知洲的嘴,把珠子化在温水里喂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才发现自己在发抖,狐尾不受控制地从袍摆下探出来,轻轻搭在何知洲的手腕上,想用暖意焐热那片冰凉。
帐内静得只剩下呼吸声。凌延坐在榻边,握着何知洲的手,指尖一遍遍抚过他手背上的伤口,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赎罪。
他忽然很後悔,後悔没有早点来,後悔让他一个人面对这麽多危险。
不知过了多久,何知洲的指尖忽然动了动。凌延猛地擡头,见他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那双总是清亮如河水的眼睛,此刻蒙着层水汽,看见他时,先是茫然,然後慢慢浮出丝笑意。
“陛下……”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渠……通了……”
凌延的眼眶瞬间红了。他俯下身,把额头抵在何知洲的额头上,声音哽咽:“我知道。我都知道。”
何知洲笑了笑,眼睛又慢慢闭上,这次却睡得安稳。狐尾传来的暖意顺着手腕蔓延全身,连丹田处的疼痛都减轻了些。他知道,自己等的人来了,再也不用硬撑着了。
凌延守在榻边,一夜未眠。晨光透过帐帘照进来时,他看见何知洲手背上的黑血渐渐褪去,终于松了口气。
帐外传来民夫们的号子声,导流沟的清淤已近尾声,新渠里的水正欢快地流淌,像在唱首新生的歌。
他低头,在何知洲的发顶轻轻一吻,与雪夜那次不同,这次带着不容错辨的坚定。
“等你好起来,”他轻声说,“我们一起看渠水东流。”
榻上的人没应声,嘴角却扬起个浅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