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又道:“晚上想吃什麽?我让厨房做。”
这话题转得太突兀,何知洲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随便什麽都行。”
“那就做你爱吃的炖鱼。”凌延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红泥河的鲫鱼熬汤最鲜。”
何知洲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知道凌延是在刻意放缓节奏,想让他安心养伤。
可这份体贴太过明显,像层薄薄的纸,裹着些不敢说破的心思,让人看着心疼,又不敢伸手去碰。
夜里的营帐比白日里暖些。凌延让人在帐中央架了个小炭炉,火苗舔着炉壁,发出噼啪的轻响。炖鱼的香味从厨房飘过来,混着炭火气,竟有了些家的暖意。
何知洲坐在榻边翻着治水的旧图,凌延在旁边磨墨,准备批阅奏折。
帐外传来巡逻禁军的脚步声,还有远处民夫们哼的小调,一切都平和得不像刚经历过骨狼之祸。
“房山的地脉,怕是要引活水去冲。”何知洲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图上的水道上,“玄铁聚阴,得用至阳的水脉才能中和。”
凌延放下墨锭:“红泥河的水够吗?”
“不够,”何知洲指尖点在图上的另一条河,“得引洛水过来,洛水是阳脉,力道足。”
引洛水入房山,工程不算小,至少得三个月。凌延看着图上蜿蜒的水道,忽然想起何知洲说过,水脉像人的血脉,通则不痛,堵则生疾。他们之间的这道坎,是不是也像条堵住的水道,得慢慢疏,不能急?
“就按你说的办。”他拿起奏折,却没看进去,目光落在何知洲翻图的手上——那只手骨节分明,手背上的痂在烛火下泛着浅粉色,像朵快要绽开的花。
帐帘被轻轻掀开,福全端着个砂锅走进来,炖鱼的香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帐篷:“陛下,何先生,鱼炖好了。”
砂锅揭开,奶白色的鱼汤冒着热气,鲫鱼在里面躺着,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
何知洲盛了碗汤,刚要喝,就见凌延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打开里面是些红色的粉末。
“这是茱萸粉,朕从宫里拿的。”凌延往他碗里撒了点,脸贴过去低语:“去寒的,你多吃点。”
茱萸性热,能驱湿寒。
何知洲喝了口汤,暖意从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连丹田处的灵力都舒服地晃了晃。他擡头,见凌延正看着他,眼里的温柔像汤里的热气,氤氲得让人睁不开眼。
“陛下也放些。”他把纸包推过去。
凌延摇摇头:“我火气重,不用。”
何知洲却没收回手。他知道凌延是狐族,天生畏寒,尤其是用了灵力之後,夜里总睡不安稳。以前在红泥河治水,他总偷偷在凌延的枕下塞个暖炉,第二天总能看见暖炉被踢到地上——他总是嘴硬,说自己不怕冷。
“放一点。”何知洲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凌延看着他,忽然笑了,拿起纸包往自己碗里撒了点:“听你的。”
鱼汤喝到一半,帐外忽然刮起风,卷着柳丝打在帐帘上,发出沙沙的响。
何知洲放下碗,走到帐门口掀开帘角——天边不知何时堆起了乌云,月亮被遮得严严实实,连颗星星都看不见。
“要下雨了。”他轻声道。
凌延走到他身边,望着漆黑的夜空:“房山那边怕是也会下。”
矿脉刚封,若是下雨,雨水渗进地里,怕是会让残留的戾气更重。何知洲想起那些骨狼的嘶吼,心里莫名一紧。
“得让人去看看矿脉的封印牢不牢。”他转身想去叫周显,却被凌延拉住了手。
他的手很暖,带着鱼汤的温度。何知洲猛地回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映着帐内的烛火,像两团跳动的星子。
“今夜不去。”凌延的声音很低,“你累了。”
何知洲想挣开手,却被攥得更紧。他能感觉到凌延指尖的微颤,像在害怕什麽。帐外的风更大了,吹得烛火忽明忽暗,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紧紧依偎着,难分彼此。
“陛下……”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知洲,”凌延打断他,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那里的痂已经软了,“等这事了了,我们去青阳县看看,好不好?”
青阳县是何知洲很喜欢的一片地,那里有条小河穿城而过,河边种满了柳树,春天的时候柳絮纷飞,像下雪一样。
“好。”何知洲的声音有些哽咽。
凌延慢慢松开手,指尖却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帐外的风卷着雨点砸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帐顶上,像在为这无声的承诺伴奏。
雨下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何知洲就被帐外的脚步声吵醒了。他起身走到门口,见周显正站在帐外,手里拿着张图纸,脸色有些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