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将军
他来的那天,我刚从医院拿了病危通知书。
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会突然得了脑癌,还是刚查出来就到了要了我命的程度,不过我很快想开了——
我过得太累了,那剩下的时间就让我理所当然的浪费了吧。
我本来回去的路上是这样计划的:搬去前几年买的那个小院,跟家里那些乱七八精的所有人都断开联系丶带上我的小狗去好好晒一天太阳,就没了。
但计划不及变化快,我事实证明,我一向是这样倒霉的人,我想回家去带闪闪一起去收拾新家,却发现它怎麽都叫不应。
闪闪已经年纪很大了,是我在路边捡到的小野狗。那天下了雨,它很怕闪电,为了让它勇敢一些,我给它取名叫闪闪,距离现在,已经十二年了。
我把它从地上抱起来,心想咱俩还真是没缘分,早天晚两天的,没凑到一块死,却看到它嘴角留着饼干渣。
闪闪从不吃外人给的东西,也不喜欢吃饼干,谁能这样进我家里来逼它呢?不言而喻。
我知道就算大闹一场没用,也不想再跟那人纠缠,又当了窝囊瘦。後悔当初不该捡闪闪的,应该让个好心人去捡,就不用受这种委屈了。
我把它背去了那小院子,在花坛里挖了个给它的小坑,麻木到几乎没有情绪,哭不出眼泪,只是忽然又觉得,刚刚计划的一切云云,都没有必要了。
後面出的状况,就是他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样一身奇怪战甲凭空来到我家里的,眼上绕了几圈布,里面流着血,我想帮他处理伤口,他不让;我问他是谁,他不说。
他太警觉了,为了让他放松,我离开房间,感觉到没人之後他才开始到处摸索,我在监控里看得更是头大,这人当真是突然出现到我家里来的。
等他冷静了半天,我觉得还是问清楚比较好,这次我一进房间,他却先开口了摸了摸身边,没摸到什麽,一下子皱起眉来:“你是什麽人?使了什麽妖术?这是什麽地方?”
我说:“这里是我家,我也不知道你怎麽过来的,你本来是哪里人?”
本来是正常的一句话,我没想到会激怒他,他一拳头冲着我过来,虽然他瞎了眼,但那攻击方向还是准能落在我胸口,我迅速蹲下来,才让这一挨到了墙上,裂了道缝。
看来,这还是位危险的人物。
不敢再面对面赶他,我跑到楼上用监控让他离开我家,他没感觉到人却有声音,更相信我是用了巫术了,把监控摔得粉碎,我的屏幕前瞬间一黑。
没办法,但我又不能让他饿死,晚上,我做了三份饭,我闪闪,还有他的。
给闪闪做饭几乎是我下意识的事情,我甚至没想起来它已经不在了,毕竟它一直这麽安静,有时候在我脚边晃半天我才注意到它。
怪我,它要是跟其他小狗狗一样撒撒娇叫一叫,就不会那麽委屈了,可它太懂事了。
我把饭放到坟它的小花坛前,才真有了它走了的实感,世界上最後一个陪我的家人走了。
他一直跟在我身後出来,我没发现,低头跟闪闪说了些送别的话,他突然问:“他是你的家人吗?你不是有房子吗?怎麽还会饿死人?为什麽不抵了房子?”
我说:“这是我的小狗,被人害的,不是饿的。”
他那股横冲直撞的气焰瞬间又出来了,怒道:“真是个狗皇帝,边邑的饥荒都严重到这种地步了,他…他竟然还在宫中整日胡作非为丶荒淫无度丶酒池肉林!真是世态炎凉了!”
我思考了有一会儿才想明白他原来以为闪闪是被害是为了吃的,又联想什麽“饥荒”“狗皇帝”,这才接受了他这一身奇怪的行头是从先前穿越来的,他又叹了声那“狗皇帝”的名字,杂七麻八地骂了一大串。
我回屋百度了一会儿,才勉勉强强把断了层的历史知识接上——
他说的那位皇帝,确实是位亡国之君,上面还写他残杀流放了大批重将,忠臣那他必定也是其中一位流放将军了,没找到他的名字和任何刺双目的故事,我有些遗憾,不过弄清了他什麽来历,已经是意外之喜。
我叫他坐下吃饭,他大概是因为见我刚刚为闪闪的悲哀打消了对我的防备,对我说:“现在灾情严重,你不要管我了,留着给家里人吧。”
我大概无知道他为什麽会被流放了,可能不仅是因为心直口快,在那个年代,这麽轻易就相信别人了,恐怕要被敌人甩得团团转了,我把碗递到他手里,勉强笑道:“不用啦,我的小狗已经走了,我没有家人了,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做我的家人。”
我觉得他不太可能接受自己到了几百年後的世界,想着等以後慢慢说,他却不依不挠的问着让我不知所答的问题:“你是哪里的道士?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厉害的修道之人,我刚刚才逛了,你竟然能把所有的地面和墙都做得如此平整结实,竟然能受得住我一拳,这种房子我在军营从未见过,北方倒是有一批这样的匠人,他们也得四五年才能盖好啊,没想到远在边城的荒野里,竟然一个人能这麽快盖出来,我们路过这里时还不曾见过?”
他求知欲太强了,我忍不住问他:“你多大了?”
“去年刚及弱冠。”
二十一岁,怪不得这麽轻狂,比我还要小上三岁啊。
我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现在是一千三百八十多年後的世界,我不是道士,只是个百姓。”
“百姓?”
他果然震惊到不行,为了让他相信,我给他讲了刚刚从百度上查到的故事,告诉他现在是几朝更叠以後丶不再是封建社会的世界,他听得懵懂,想来是个年少从军的孩子,不懂朝堂家国之事,只问我道:“那那个狗皇帝,最後死了吗?”
“嗯,被起义军放火烧了皇宫逃命死在路上的。”
“那现在的皇帝是谁?怎麽样?”
我知道他又没把我刚刚的话听进去,只能道:“现在没有皇帝,只有百姓,人人都是百姓,没有饥荒战乱…你赶紧吃饭吧!”
怕他多问又弄不清,就姑且先让我这麽解释吧。
我给他放了洗澡水,他不习惯浴缸,险些滑了几次,默默帮他换上衣服後,我决定明天去买几个防滑垫和木桶。
他拆了眼上的布条,不让我看,说会吓到我,我于是给他放了一卷新的纱布就出去了。
那是他第一次用洗发水,我帮他把头发梳顺了扎起来,他还奇怪为什麽有香味,为什麽穿得这麽轻便。
我嫌他太吵,让他去一旁的客房睡下才去吃了药。第二天起来他却腰酸脖子疼的,说是床榻头枕太软,翻来覆去一夜没睡着。
不知道是什麽怪状,突然有个人需要我照顾,我竟然有些高兴。给他做了饭後就让他在家老实待着出去买了适合他的生活用品。
木桶太大了我搬不来,只能抱了个防滑垫回来,枕头是定制的,得三天才能出成品。
我颇为满意地捎了几袋菜回家,没想到我这厨艺临终前还能派上用场,一阵喜悦还未褪去,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两道骂声:
“你是哪来的神经病!我找我儿子还要通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