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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这天,奚明带奚淘回了趟老家。
与其说是老家,倒不如说是曾经的家。为了给妈妈治病,镇上的房子早已经卖了,以前生活的点滴痕迹不知在哪个时间点被消除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座坟孤零零地在那望着。
已经过了清明节,奚明找了几家商贩,终于买到了纸钱和香烛。
妈妈的坟在山脚下,从镇上过去有一段距离,他们没有车,只好走路过去。
越往山上的路越泥泞,放晴不过一两天,被雨水浸饱的泥地表面虽干燥,但一脚踩下去,鞋边便沾上了黄泥。
奚淘抱着花,跟在爸爸的身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宁川一些城镇还保持着土葬的习俗,通常是埋葬在偏僻的山脚上,这里错落堆着好些坟墓,前边都摆着烧尽的香烛和菊花,只有妈妈的坟前杂草丛生,显然没有人来过。
奚明一言不发地蹲下,粗糙的手抓住已然长高的杂草,狠狠用力将它连根拔起,扔到一旁。
奚淘也跟着一起拔草,直到面前露出光秃秃的泥土,他才小心翼翼地将鲜花摆了上去。
奚明掏出打火机,点燃香烛,轻烟如一缕飘渺的魂魄袅袅升起,渐渐消失在铅灰色的半空中。
父子俩默默站着,互相无话。
看着墓碑上妈妈绽开的笑脸,长久压抑的情绪如同暴风雨咆哮而至,在情绪的临界点,奚淘忍着眼泪耷拉着脑袋,用力咬着嘴唇,不让嘴唇发抖。
微风吹过,似是妈妈的手拂过他的头发。
奚淘肩膀耸动,他没办法开口说话,怕一出声,哽咽便溢了出来。他只在心里对妈妈说:
妈妈,我会好好读书的。
奚明不善言辞,作为父亲,他不能在儿子面前表露出一丝痛苦的情绪。他静静地站着,後背显得更佝偻了。
良久。
坟前留下燃烧殆尽的香烛,鲜花安静地躺在地上,任由春风吹拂。
重新回到镇上时,已经快到中午。奚明先去银行取了一笔钱,而後带着奚淘去了弟弟家。
奚淘的爷爷奶奶在他小学的时候就相继离世了,两个儿子虽然住的不远,但之前因为分家闹得不太愉快,所以两兄弟也没有走得很近。
奚淘妈妈生病那年,奚明向弟弟奚亮借了两万块钱。
这次回来,也是为了还一部分钱。
来到一栋三层楼房前,奚亮正在扫院子,看见门口的人,他动作一顿,随即放下扫把,迎了过来:“大哥,你怎麽回来了?”
奚淘在身侧,乖乖打招呼:“叔叔。”
奚亮拍了拍奚淘的肩膀,仔细看了看:“怎麽瘦了这麽多?”
“回来看看淘淘他妈。”奚明从包里拿出刚取的钱,就站在院子里将钱递了过去:“这是三千块钱。”
奚亮摆手拒绝,“不用不用,留给淘淘学习用。”
在里屋做饭的婶婶听到声音,边擦着手走过来,脸上笑容灿烂,嗓门洪亮:“呀,大哥来了啊!”
她走来,看到一沓钱,笑容不减,只在间隙瞥眼瞪了奚亮一下,奚亮缩回手,站在旁边默不作声。
奚明干笑两声,将钱递给婶婶,婶婶嘴上推脱着,连声说不用。奚明也没有说什麽,执意将钱放到她手上。
婶婶这次没拒绝,双手捏着钱,说:“那我就收下了,我家彦彦没淘淘学习好,没考上重高,只能读私立。大哥你不知道私立费钱的呀,光一年的学费就要上万……”
奚亮不耐烦地扯了下她,“你说这些干嘛。”
婶婶回头,又瞪了他一眼,不过这回倒是没再说什麽,笑吟吟问道:“你们吃饭了吗?我这饭快做好了,在我家对付一口呗?”
奚淘抢先一步,嘴角挂着礼貌的笑,说:“不用了婶婶,我们刚吃过了。”
现在不过十一点,怎麽可能就吃过午饭。
很拙劣的借口。
但婶婶信了,笑着说:“那行吧。”
奚淘暗暗松了口气。
他不太习惯来叔叔家,也不太能适应这种虚与委蛇的场面。
离开叔叔家,去镇上找了家面馆,随便吃点。
奚淘忍不住问:“爸,我们还欠叔叔多少钱?”
“还差九千。”奚明拆开一次性筷子,递给奚淘,深深地丶心满意足地叹息,“大概明年就能还完。”
“我也存了些钱,我们争取早点还完。”奚淘笑眼弯弯,突然觉得脸颊痒,抓挠皮肤,留下几道浅淡的红痕。
奚明闻言立刻没了笑脸,严肃地说:“说了你只管学习,还钱的事我自己想办法。”
奚淘没再说什麽,争论这些没用,他悄悄地攒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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