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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像坐上过山车,急速拐弯丶下降,冲破了固有的桎梏,眼前的一切与以往的世界格外割裂。
去复查的高铁上,奚明打电话给奚淘的班主任请假。
方琼问他要请几天,奚明如鲠在喉,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奚淘视线从车窗外移开,接过手机,和方琼说:“老师,先请一周假。”
“一个星期啊?”方琼问,“出啥事了要请这麽久?”
奚淘语气很平静,说:“家里有点事。”
自方琼带五班以来,奚淘从来没有请过假。见他不想细说,方琼也很体贴地没追问,答应下来:“好,等你回来补请假条啊。”
“谢谢老师。”奚淘说,“老师再见。”
把手机还给爸爸,奚淘扭头,继续看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
高铁可真快啊。
山川草木还没看清楚,就从眼前飘过。
奚淘应接不暇。
车厢里不算安静,各种杂乱的声音充斥在他的耳边。
穿进隧道,玻璃窗上倒映着他的脸。从小到大,亲朋好友都说他长得像妈妈,尤其是眼睛,简直如出一辙。
他脑海里不禁浮起妈妈病重时那张饱受折磨的脸,像秋天枯萎的黄花,连那双眼睛也没了生气,痛苦不堪,充满对死亡的害怕。
那时候,妈妈总是抓着他的手,急切又沙哑地说她不想死。他吞声忍泪,无能为力,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不会的,她不会死的。
或许是有过这些经历,也可能是了解自己的身体,奚淘得知病情後并没有太惶恐崩溃。
像是久别重逢,它来了。
终于,尘埃落定。
到了上海,他们先找旅馆住下,奚彦帮他们在网上预约了明天的号。
奚淘没怎麽说话,他坐在床边,低头翻看班级群里的消息。
周日晚上,群里很热闹,插科打诨,聊游戏聊最近热播的番剧,还有好几个仗着老师不在群里,公然在群索要作业答案。
奚淘熄屏,把手机放到一边。
奚彦在窗边看了好一会儿,扭头问:“哥,要出去逛逛吗?”
婶婶买了饭回来,正巧听见奚彦这话,骂道:“都多晚了还出去玩,淘淘别听他的,吃点东西,吃完好好休息。”
奚彦只想让奚淘出去散散心,待在这儿容易多想。但被妈妈骂了後,他想想也对,这麽晚就不折腾了。
奚淘随便吃了点,就躺下休息。
他脑子活跃了好久,才迷迷糊糊地进入睡梦。只是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一个又一个的场景分外压抑跳脱。
他惊醒的时候,只触摸到满眼的黑,脑袋往窗边偏,窗帘没拉紧,微弱的夜光从缝隙穿进来。
他看见,爸爸沉默地站在窗边,不知道站了多久。
奚淘去摸手机,一看时间,凌晨三点。
手机屏幕的光亮一下就吸引了奚明的注意,奚明从窗边走过来,放轻声音问:“怎麽醒了?”
奚淘撑着床坐起来,没说噩梦的事,寻了个借口:“我上厕所。”
奚明把床边的灯打开,奚淘上完厕所回来,掀开被子躺进去,对奚明说:“爸,早点睡吧。”
奚明“欸”了声,“好,好,我就睡。”
隔天,他们来到医院。
这儿的医院消毒水浓度高得刺鼻,似乎能渗入每一个毛孔。门诊大厅人声鼎沸,热闹却处处弥漫着压抑。
奚淘一踏进来,不适感就油然而生。
他强忍着,跟在他们身後,繁复冗杂的流程走完,他被安排住院做穿刺,结果出来,和在宁川检查的一样。
奚彦瘫坐在椅子上,完全不敢相信。
医生看了眼他们,询问:“哪位是家长?”
奚明双腿在轻轻颤抖,他往前一步,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医生看向他,沉了沉呼吸,拿起指示棒指向胶片上的胰腺位置,又移动点了点几处模糊的阴影,说:“这儿,还有这里,肿瘤阴影已经侵犯到门静脉,情况比较严重,保守估计,三个月左右。”
奚明身体剧烈地晃了下,他狠狠抓住椅子,带着最後一丝不肯熄灭的希望火苗,哑着嗓子问:“能做手术吗?”